嫡女策,素手天下 結局篇(十三)︰朕用一世太平來換…

作者 ︰ 蘇若鳶

外面一片電閃雷鳴,他卻在夢里。

祁若翾在和親途中命喪東臨州,消息傳到江南煙雨城,十二說,他要爭皇位。

冷緋玉對汐瑤講的那套道理,字句珠璣,她委實受用。

遂,他取了她一支蝴蝶釵做信物,卻不知,另一支亦早就不在她的手里妲。

祁雲澈靜靜的看著,他就那兒,然而誰也不知他的存在,包括那個世間的‘自己’。

時日如流水,在他眼底如白駒過隙,如走馬觀花。

是連他都覺得,這一夢太長,太久……

他竟有隱隱的擔心,可否還能從夢中醒過來。

原本,他是沉醉在這個夢里的。

可當他逐漸望著汐瑤不斷做著與那個他背道而馳的決定,不斷的……想要遠離他……

難以言喻的窒悶將他久久纏繞。

分明耳邊听得見大作的雷聲,分明他知曉有誰闖入了太極殿,外殿已然兵刃相接,殺得激烈。

他努力撐了撐眼皮,卻是被桎梏在與她有關的那一處,醒不過來,逃不出去。

逃?

他竟然想逃了?

不是的,他只是不想見到她遠離自己,哪怕他人在這處,和那個‘祁雲澈’毫無關系。

她重活的那一世,真的要與冷緋玉在一起?

「你相信這世間有真情嗎?你可相信,兩個人會真心實意的相愛,一生一世?」

「你給不起,不是嗎?」

「我不知這世上可有,就算有,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得到,但我所知道的是,若入了皇宮,便只有勾心斗角,爭權奪利,我想要的,連追逐都無從說起,而王爺你將來會擁有整個天下,後宮佳麗無數,她們都會愛你敬你的,你可願意——」

放過我!!

傍晚的斜陽染紅了那片山林,她與他相對,他站在遠處,總是相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再也無法靠近。

最後,他看到‘自己’轉身,說……我知道了。

是不是該就此放棄?

夠了,夠了……

是誰在對他這樣說?或許就是他自己呢?

祁雲澈好像不太了解那一個‘自己’,他在夢中愈發矛盾,愈發無可奈何,就算讓那個自己得到了汐瑤又如何?

……

太極殿的正殿外,冷緋玉是沒想到,他來這里長跪不起,會跪得一群膽大包天的刺客來刺殺皇上!

幾番交手,他發現眼前這十幾個執劍的全都為女子,招招詭異,倒也不似要殺他,她們的目標,是他身後內寢殿的男子。

偌大的帝王寢宮里,是連半個伺候的奴才都沒有,仿佛刻意給誰留下可以鑽的空子。

越是與這幫刺客纏斗,冷緋玉越是察覺蹊蹺。

這殿中里外均有皇上的暗衛,外面雨再大,這廂動靜亦不小,卻始終不見鬼統領現身。

深宮內把守重重,想要混進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劉茂德就更加淡定了,恍如無事一般端正的立在兩殿相連處。

放佛只要這群女刺客過了自己這一關,那老東西還能為她們通傳一聲不成?

再者,他們皇上的武功本就不弱,這幾個女人能成什麼事?

到底冷緋玉久經沙場,試探過來人之後,很快他就奪下當中仿是領頭的劍,反手橫在那女子頸間,取她性命輕而易舉。

其他人皆不敢大動了。

「哪個派你們來的?」他冷聲質問。

便與此時,外殿有了窸窣步聲,鬼宿帶著羽林軍來得剛剛好。

冷緋玉不點破,斜目輕睨了他一眼,這太極殿,里里外外都是古怪!

「定南王只管取我性命便是,問這麼多做什麼?我既來了,就已將自己當成死人!」那女子說話硬氣,挑釁的看了鬼宿一眼,嬌笑起來,「若我不死,我還要來,若我死了,也還有人來,你們能如何?」

「好個牙尖嘴利的。」冷緋玉是听出端倪。

合著這皇宮似她家一般,來了不止一次了,還次次都被放回去?

「鬼大人,身為禁衛軍統領,你可有話要說?」

鬼宿不閃不避,揮了手讓屬下退出殿中,才是一眼淡薄的望過去,道,「末將護駕不利,自會請罰,至于這些刺客乃定南王親自抓獲,王爺按律處置便可。」

他早曉得這夜有人來,再想冷緋玉還在殿中不依不饒的跪著,索性由他們打斗。

經他沒所謂的一說,刺客里有女子略慌了神,道,「鬼大人,這回總算讓你抓住機會見死不救了?!」

眾女眷七嘴八舌,紛紛附和起來。

「我們因何來此,你且心知肚明,你主子既已廢了我家三姑娘的後位,人也去了,理應將我家三姑娘的尸身送還,好讓我等回去與老太爺交差,如今這算個什麼事?」

「莫不是你家主子還顧忌著身份,非要做個樣子,以為不傷我們分毫就會得感激?」

「這夜可不是鬼大人親自設計,讓定南王出面?」

「喲,能死在所向睥睨的戰神王爺手里,奴家倒是不覺得憋屈,只你主子總是縮在背後不現身,到底曉得自個兒理虧?」

「就是!躲在背後,算什麼英主明君!」

听這些個女人一人接一句,沒完沒了的,冷緋玉真是恨不得都殺了干淨!

再听她們竟詆毀起皇上來,怒不可遏的吼道,「放肆!太極殿內,聖駕之前,豈容你們這些妖女胡言亂語!」

「我們胡言亂語?」被他用劍抵著的女子挑眉輕哼,「你不信,問這位鬼大人便知!」

冷緋玉怒目看向阿鬼。

先听她們說話,他是明白了幾分。

廢後,說的不就是慕家汐瑤那位前皇後麼?

又是她!

與南疆一戰,還有宮里的腥風血雨,皆因為她一人而起,人死不能復生,枉那慕家兩代忠良,最後犯下謀逆的大罪,皇上到底要執迷不悟到何時?!

他在這廂暗自惱火,只听阿鬼淡淡然道,「你家小姐既已嫁了我家爺,莫說尸身,就是她的三魂七魄,都是七爺的。勸你們別再白費力氣,宮中禁地,七爺諒你們乃沈家的人,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才幾次三番留你們活命,切莫不知好歹!」

又有女子笑道,「不知好歹?你家七爺乃真龍天子,他的妻多了去了,管得過來嗎?」

阿鬼不與她多費唇舌,「慕汐瑤的尸身就在雲王府,你們有本事就去取。」

一言,激得眾女眷咬牙切齒。

那雲王府的陣法實在太厲害,這半年來闖了無數次,要是她們有法子,還會來皇宮鬧嗎?

冷緋玉聞言詫異。

鬼統領稱皇上為‘七爺’,便是連皇上都不喊了,他今日攪合進的算是什麼事?!

外面得一道驚雷劈下,天都要裂了,正好暫且止住爭執聲。

冷緋玉狠辣一笑,道,「不是讓本王來處理麼?這簡單,沖撞吾皇,罪該萬死,只待會兒勞煩劉公公命人將殘局收拾,勿要驚動了皇上,至于今後,來一個斬一個,來一雙殺一雙便是。」

反正如今這皇宮已面目全非,區區一個禁衛軍統領,膽敢利用他冷緋玉!?

他哪里有這份閑心在此糾纏?

眸中殺光乍現,手起,刀落——

便是要先取了就近這女子的性命!

鬼宿面無表情的望著,劉茂德老臉驚愕,還有眾女子低呼的聲音,內殿便在這時傳來祁雲澈清淡的話語聲……

「放了她們。」

閃著寒光的劍霎時靜止在魅玥的頸項上,鋒利的劍刃割破了她的皮膚,暖熱的鮮血順勢流下,卻听一個沒有高低起伏,略顯疲憊的聲音命令道……放了她們。

冷緋玉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並未松手,「皇上是要放虎歸山?」

當真和慕汐瑤有關的都寶貝得很,他堂妹的性命還有他忠心耿耿的冷家都可以視如不見?

假使祁雲澈想把此當作私人恩怨,那麼他斷不能再容這些人在宮中胡來!

更不能讓阿鬼口中的‘七爺’將整個朝堂顛覆!

遂,他再問,「不知皇上是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命令臣,還是以‘七爺’的身份同本王打個商量?」

劉茂德不禁為他擦了一把汗,阿鬼抱手在旁,眼底盤旋著意味不明的淺淡笑意。

內殿飄出男聲意味不明的笑聲,像是在笑他勇氣可佳,又像是在笑他莽撞。

夾在在雷聲當中,清晰可辨。

「你想保德妃性命?」

一語,直讓冷緋玉臉色難看至極!

他還能同里面的人打什麼商量?

吾皇萬歲是祁雲澈,七爺也是祁雲澈,有分別麼?

「進來,你只有這一個機會。」再听這一句,明顯是在命令了。

冷緋玉無比火大,又發作不得,僵在原地半響,才是扔了劍邁進內殿去。

……

幽暗的內殿中,一股含著梨花味兒的香絲絲縷縷的縈繞漂浮在地面上。

冷緋玉走進,祁雲澈正立于右側靠牆的書架前。

他欣長的背影絕世而立,幾乎要垂散及地的墨發,還有那一身在任何時候都象征著他身份的金袍拖拽了一地,將他與芸芸眾生拉出許多遠的距離。

他便就站在那里,手中仿佛捧著一物,此刻正望得出神。

這就是他們至高無上的天子,僅一襲背影,都孤絕得讓人唏噓。

以前,冷緋玉從不曾這樣覺得過。

那麼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他承認雲昭帝冷漠寡言,哪怕是在天燁年間,他們時常相處在一處,偶有切磋武藝,可是了解都不深。

這一年來,祁雲澈的性子越發陰晴不定,听聞近幾個月,更是連早朝都極少。

但縱使這般,國事卻沒有被耽擱。

而後宮的那些,說到底是因果循環,善惡有終。

連南疆一戰,金珠妮本就是個假貨,由是這幾年,南疆王看準了大祁為百姓不願開戰,屢屢提出無理要求,以冷緋玉為主的這些武將,早就想金戈鐵馬,踏平苗域了!

想來,還是借了後宮之爭為名,才總算開戰。

雖說對待賢妃的手段殘忍了些,謀害皇嗣其罪當誅,也就不得什麼好抓著不放的了。

實在讓冷緋玉想要以忠臣之姿對國君勸說,他真真無從開口。

心里正五味雜陳,祁雲澈轉了身來,將手中的盒子合上,放在旁側的書桌上,抬首望向他問,「你覺得朕可是個好皇帝?」

這疑問,恰恰是冷緋玉心中所惑。

他雖為武將,但在官場上死素來有自己的一套,更何況問話的人還是當今天子。

「皇上覺得是,那就是。」

大祁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宮里的是非,君臣的恩怨,只是民間茶余飯後的閑談罷了。

一代帝王的功過,只能由後人來評斷。

祁雲澈知他心里怎麼想,又問,「你身為冷家定南王,認為三大望族鼎足的局面,如何?」

如何?

冷緋玉怔愣,不知該怎麼回答。

好還是不好?

若真的那麼簡單就能全以概論,當中的明爭暗斗,洶涌起伏,還有無數的犧牲品,委實太冤屈了。

最後,祁雲澈再問,「你想保德妃一命?」

听皇上的語氣,像是要與他做個交易?

冷緋玉無法猜度,只好繼續默著。

祁雲澈移眸示意他,「這個盒子,你且好生保管,總有一天會用到,至于德妃,還有你冷家上下……」

冷家上下……

冷緋玉無法再無動于衷。

他入宮本只為給堂妹求情,不想皇上別有用意,三大家族,

皇上想要改變這局面麼?

談何容易!

他頷首去,抱拳沉聲道,「請皇上明示!」

只听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詭謫涌動,卻又波瀾不驚。

祁雲澈道,「冷緋玉,你和你父王一樣是個忠臣,朕以一世太平和你冷家上下周全,換你為朕做一件事,你可願意?」

……

雲昭七年,六月,慕容皇貴妃大鬧雲珍公主滿月宴,雲昭帝盛怒,將她終生囚于清未宮。

這是廣傳于民間的說法。

宮里的人都知道,被強行服下保命的靈藥的慕容嫣被鐵勾穿了鎖骨,長長的鐵鎖一端被千斤巨石壓著,另一端拘著她。

因著下顎骨完全碎裂了,每日只能吃流食,不能說話,月兌臼的雙手也沒得人給她醫治,便吊在兩肩,時日一長,就完全廢了。

她的宮里還是那群奴才,小心翼翼的將她照料著。

只因淑妃娘娘一語,你們的主子和你們同生共死,每日十二個時辰,慕容嫣身旁都有人寸步不離的守。

哪怕是賤命一條,活下去,卻是人之本能。

她的宮里擺滿了明亮的銅鏡,無論她看哪里,都能望見自己比鬼更可怕的臉。

日日飽受煎熬,真正求死不得。

沒人敢說出去。

先,粉喬偶有興趣還會到清未宮看看慕容嫣的慘樣,可是見多了,也就覺得沒什麼意思。

死于她而言太輕易,這只是她應得的下場。

十日後,聖駕向東都。

此次除了瘋癲被囚的慕容嫣之外,美人以上妃子們都去了,這要是在往年間,一個個不知會得意成什麼樣子。

可落到今日,光是那路上都足夠她們提心吊膽。

之余袁洛星,不得祁雲澈的吩咐,誰也不會動她分毫,此時哪怕不理會她,她已然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

……

聖駕抵達東都後,平平靜靜的過去了一個月。

淑妃依舊佔著皇上的寵愛,那些私下里怨毒的詛咒並未讓人心期許的‘惡有惡報’應驗。

回想一年前,顏氏將將被那顏家公子以畫為名,獻給皇上。

誰也沒想到,後宮妃嬪的噩夢由此開始。

如今皇後娘娘都要對淑妃退避三舍,德妃更深居簡出,每日只吃吃素,念念經就過去。

先眾人把禍事都歸于那顏莫情,可經過這一年,哪怕是大家都曉得她乃前皇後身邊的侍婢,也沒有那個夠膽子講出來。

眾人總算是弄明白了,皇上在為慕汐瑤報仇。

那麼,下一個會是誰呢?

……

轉眼流火七月將盡,這天發生了一件大事。

自天燁二十九年起,廣禹州大旱,天降災禍,瘟疫接踵而至。

直到今時,西北境仍有許多空城,到處荒無人煙,百姓流離失所。

為了解災,祁雲澈在這些年派去數位欽差大臣,各種法子都用盡了,銀響更是填了無數,到這天,總算牽扯出一樁因此而生的貪污大案!

忘憂山行宮的一處地勢偏僻的花園里,幾個侍婢壓根沒望見林子深處亭中對弈的二人,七嘴八舌的聊得歡暢……

「私吞賑災的銀響,受賄行私,皇上最恨的就是這個,這回納蘭家這次可真是遭殃了!」

「方才我去奉茶,三賢王正在列舉納蘭家的罪狀,旁側右相手里那厚厚的名冊里,全是牽連的人,忠勇公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臉都嚇白了!」

「唉,這一把年紀了,三代朝臣,還缺這點錢財?」

「你們不知道了吧?這本和選秀有關,可現下後宮里淑妃一人獨大,納蘭一族哪個願意把自家姑娘送到宮里做娘娘?後宮無人,朝前勢力單薄,不就只能在錢財上為自己謀個利。」

「我听聞皇太後已經聞訊從霏闕山趕來了。」

「有什麼用?!罪證俱在,

這豈是求三兩句情能算罷的?!」

「那左相大人就沒有說幾句話?」

「誰敢吶!避都避不及,況且啊……」

那諸多‘听說’的婢女講到此,便將話音壓得低低的,饒是顏莫歌耳力再驚人,也只能听到她話中提到‘煜王’相關。

八成是想說,當年煜王造反,袁正覺都能撇個干干淨淨,往年和納蘭家也不是沒有爭得你死我活過,如今袖手旁觀又如何?

對話聲越來越小,顏莫歌收回思緒,手中的黑子都捏得發熱了,再往棋盤上一掃,坐在對面的沈瑾瑜道,「又和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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