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白蕊興奮得不能自己的語氣,能讓時時跟隨在天子身邊的人兩眼放光,那來人定很是了不得。
叱 風雲的大人物,幽若也很好奇啊……
急忙看向戲台那處,上面空空如也,方才妖艷扭腰的胡姬們撤得一個不剩,此刻,只獨獨站著一個穿著藍色長袍的男子禾。
男子身形欣長,長相頗為斯文,翩翩儒雅,氣質不凡,墨發全然束在腦後,如玉般的五官輪廓分明,貴氣縈繞與面上,與人說不出的親和溫柔妲。
「長得是很好看,可是……」幽若望了半響,頗為失望,「只見他的行頭就知道是個戲法人呀!」
這里是京城,今日乃上元節,滿大街的新鮮,變個戲法而已,有何稀奇的?
鑒于他長得好看,幽若又說,「不過他倒是有自知者明,知道天子腳下,老百姓們見識廣多,所以才說誰能看出他戲法的破綻,他就贈誰一錠金子。」
白蕊就知道她會這麼想,眼神橫去,提示她道,「你再多看看,既然他能贈金,說明什麼呢?」
「說明他錢多啊。」幽若想也不想。
白蕊有些急了,一掃先前的洋洋得意,再道,「要只是個變戲法的,七爺會專誠來此一會?」
「可你不是說七爺是因為先皇後才來的麼?」
那‘先皇後’三個字,幽若幾乎是用氣息來講,說時,她還小心翼翼的往祁雲澈那處瞄去,生怕他听到,更觸景傷情。
白蕊得她反映,也和她看向同一處,見那男子俊容無瀾,一襲側影淡然自若,品著茶,貌似專注的看十二爺變戲法,這才放下少許心。
望回不明所以的幽若,頓時她賣關子的心情也不得了。
「算了算了,我同你說吧,下面那個你覺得長得很好看的人,他是璟王爺。」
「璟王爺?璟王爺……」幽若喃喃重復。
京城里達官顯貴如此多,她怎記得清楚。
原本白蕊還以為她說完之後會引起她一陣驚嘆,哪想她還是這麼呆,根本不知道璟王爺是哪個,不由挫敗得連連捶桌。
白芙看著她的樣子笑了一會兒,才對幽若道,「璟王乃先皇的十二子,冷家淑太妃所出,亦是長公主的同胞弟弟。」
連串說出來人的身份,幽若總算恍然大悟,「我大祁的有福之人?!!」
「是祈福之人,國師的關門弟子。」白蕊糾正道。
幽若再看去,正見那藍跑男子正從袖子里掏出一只歡蹦亂跳的兔子,順手就送給就近趴在台邊的女娃兒。
四面的客人們眼楮都睜得老大,明知道被他變出來的盤盤碗碗、花草飛鳥,還有兔子和錦鯉都藏在他那藍袍里,可偏生誰也沒看出他是怎麼取出來的。
就這麼探手之間,一伸一轉,活物已在他手里了。
越簡單的戲法越是考究,不令人嘆服都不行。
于是叫好不斷,後而都忘記了金子的事。
幽若亦是看得眼直,同時心里疑惑,「為何璟王爺會在這里變戲法啊……」
白芙道,「十二爺幼時隨國師游歷大江南北,天性無拘無束,深得先帝厚愛,記得是天燁二十七年,他學成歸來,未急著入宮,便是先在這樓里變了回戲法,當時還請了長公主與七爺一道來看,說是回宮前的演練,自從太妃仙逝後,他每隔兩年才回京一次,回來都要先在這里變個戲法,算是對先人的懷念吧。」
這種懷念方式真特別……
幽若沒說,只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繼續看下去。
雖她生在廣禹州的窮鄉僻壤里,自從進了宮,對皇族的事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
十二爺母妃是冷家嫡女,當年皇上能順利登基,全賴定南王的支持。
皇上六歲時被先皇帶回皇宮,是交給淑太妃撫養的,與十二爺還有長公主一定比其他皇子親厚許多。
說起來,外界對皇上身世的猜測至今仍未停止過。
世人對當今天子崇拜又好奇,殊不知他只是個失去所愛,每日沉浸在無法自拔的痛苦中的普通人。
正想著那些被傳得神乎其技的閑言碎
語,下面忽然有了***動之聲。
一行黑衣刺客公然闖入,手執利劍,二話不說就向戲台正中的祁璟軒殺去!
幽若出神之余,眼睜睜的看到這一幕發生!!
她與白蕊一起急得驚叫出聲,就在這眨眼間,井宿和翼宿已落到下方,一人擋去那致命的殺招,一人將祁璟軒護在身後。
藏在周遭暗處的侍衛齊齊現身,和刺客拼殺得激烈。
滿樓的客人因為這突生的變故,皆被嚇得往樓外逃命,尖叫聲四起,桌椅不斷被掀翻,茶碗盤子碎裂不斷,滿地狼藉。
好在刺客是從一層的窗戶外涌入,幽若她們身在樓上的雅間,未曾受到絲毫影響。
一波又一波的刺客瘋也似的向祁璟軒撲去,不奪他性命誓不罷休,幸而井宿和翼宿功夫了得,近身者皆誅之!
他們被困在戲台上,周遭早已血流成河,殘肢斷體隨處可見,觸目驚心,刺客攻不上去,卻也無法從這困局里月兌身。
見狀,祁雲澈示意身邊的張宿星宿,「你們下去幫忙。」
他聲音清淡,全不為此刻動容,茶盞在手,形容更像是在欣賞這場打斗般。
星宿和張宿同是變色,道,「不可!」
今日出來七爺身邊就只帶了他們四個隨身保護,眼下井宿翼宿護著十二爺,十二爺的侍衛和刺客旗鼓相當,縱使他們下去可扭轉局面,七爺便落了單。
「不可?」祁雲澈顯然不悅自己的意思被忤逆。
望見十二被困在戲台正中,隨時哪個放支冷箭,井宿翼宿可不一定能護得住。
眉間深蹙,他道,「朕喊你們下去把十二帶上來!」
得他微怒的語氣,星宿張宿不敢多言,咬牙縱身躍下,加入到紛亂戰局中。
這下,祁雲澈便只一人獨坐在雅間中。
方才簡短的對話幽若听得一字不差,白蕊白芙都會功夫,此時紛紛從腰間把寒鐵軟劍取出,隨時做好迎擊的準備。
獨獨她什麼也不會,緊張非常的看了下面驚心動魄一眼,又擔心的看看皇上。
「你放心,下面那群烏合之眾很快就被會被斬干淨!十二爺不會有事的。」
看出她眼色里的焦慮,白蕊道,「至于咱們七爺嘛,咱七爺可厲害了,鬼大人他們全綁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
「真的嗎?」幽若詫異。
原來皇上這樣厲害?
「不過今兒個你是不得大開眼界的機會了。」
白蕊正準備多夸上七爺幾句,豈料她剛說罷,忽聞頭頂上轟聲作響,有人竟用火藥生生將房頂炸出個大窟窿!
皎月當空,數名刺客從上面滑入樓中,直徑來到她們所在的最高層,準確無誤的向祁雲澈所在之處殺來——
幽若心都懸到嗓子眼了,但見那男子穩坐如山,當先那兩個刺客剛來到他正對面,相隔一道半透明的紗簾,他手中輕輕反轉,茶盞被他輕易捏碎,碎片化作暗器飛出,無一例外的擊中刺客眉心正中。
舉刀的姿勢才做到一半,刺客咽氣倒下,死得干脆。
幽若看得目瞪口呆,白芙瞪了白蕊一眼,罵道,「烏鴉嘴!」
音落,更多的黑衣刺客從那窟窿里落下,白芙對幽若道了一句‘呆著別動’,協同白蕊一道迎上去,在廊外廝殺起來。
如是危機,幽若哪里敢動?
站在角落里,她雙腿打顫,瞠大的眼楮里布滿驚色。
長這麼大,即便在家鄉時見多了瘟疫和死人,可這是不同的。
另一種與死相關的恐懼就在眼前,來得如此突然,前一刻還是熱鬧歡喜的上元節,這會兒鼻息里都彌漫著血腥的氣息。
仿佛隨時,她就會命喪當場。
祁雲澈仍坐在雅間里巍然不動,心思略有沉吟,先他以為是為十二,可從房頂上進來的刺客顯然另有所圖。
莫非意在殺他,借十二引開他身邊的暗衛?
未想罷,身後忽聞破窗聲,刺客隨之魚貫而入,他回身一望,不止自己身
後那扇窗,雅間左右兩邊的小間同是有人闖入,他們要殺的人是——
移眸向左邊看去,幽若正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喊救命的力氣都沒了。
在她正對面,刺客高舉手中彎刀,當頭向她劈去!
看著那明晃晃的刀揮向自己,幽若縮成一團,緊閉雙眼!!
她……要這樣死去了?
娘,對不起,我找不到妹妹了……
電光火石,只聞刀刃刺入血肉之軀的悶響聲,幾滴熱血濺落在她臉上,睜開眼,她卻看到一個墨紫色的寬闊背影。
這背影她何其熟悉啊……
祁雲澈單憑右手握住斬向幽若的刀刃,鮮血從他指縫中流出,紅得炫目。
「皇上……」她倉皇失措,不禁出聲,眼淚跟著掉下。
面前的男子頭未回,只淡聲道,「朕說過,只要朕活著的一天,都不會讓你死。」
言畢,層層駭人的殺氣自他身上泛出,幽若不曾望清,近身的數名刺客皆被一股巨大得可怕的力量彈開,還未倒地就氣絕身亡。
樓下,身著黑甲的精兵趕到,冷緋玉下令,「斬殺刺客,保護皇上與璟王爺!」
……
丑時三刻。
皇上微服出巡,在凌翠樓遇刺的消息早傳遍了京城,放夜被中斷,全城戒嚴,連沁湖邊上的煙火也不準放了。
這個上元節,幽若過得驚心動魄。
腦海里反復都是在樓中祁雲澈大開殺戒的狠厲模樣。
暴虐的殺意震撼了所有人,以至于最後那些刺客只顧著逃命,然,哪里會逃得出去……
直到刺客全都命絕于他手,他才停下殺戮。
離開凌翠樓時,璟王爺和定南王都用一種相同的眼神看著幽若,復雜得難以言喻,重重憂慮,似望她,又似在望另一人。
依稀,她仿佛意識到今日的禍事是自己引來的……
之後去了雲王府,不見淑妃娘娘,倒是鬼大人早就聞訊,派人去就近的關府把關御醫接來。
因為替幽若擋下一刀,祁雲澈的右手血肉模糊,上藥包扎許久後還血流不止,怕是一個月不能握筆。
定南王雷厲風行,無需多做交代,已派人細查此事,制止丑時盡了,府中無人再進出,該走的都走了,耳邊總算靜下少許。
起先幽若跟著眾人來到此,就自個兒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著,不敢亂走亂動。
但見個個都有事做,她幫不上忙,至少別再添亂了。
心里到底是對自己有所埋怨的,不會武功也罷,第一次出門就闖了大禍,還害皇上受傷……
夜深,鬼宿命眾人退了,她正欲跟著白蕊一道走,卻听祁雲澈語氣淡淡的叫道,「幽若,你留下。」
……
正廳里只剩下幽若與祁雲澈二人。
她站在靠近門邊的角落里,與側靠在榻上的男子相隔幾十步,遠得連臉貌都快看不清。
祁雲澈還穿著那身帶血的錦袍,右手上纏著紗布,掌心處滲出少許鮮紅。
合著眸,他似在小憩。
幽若不知他留下自己的用意,只當她闖禍了,索性走到廳中跪下請罰,「皇上,對不起……」
睜開眼,祁雲澈睨向她,「你反映倒是快,不過朕不覺得你有哪里對不起朕。」
她滿臉都是歉疚,「要不是奴婢,皇上就不會受傷。」
說罷,祁雲澈無奈的笑起來。
他說她反映快,還以為她猜到今夜的刺客是誰派來的了,看來是他期望過高。
「你可知那些刺客因何而來?」
他問得突然,幽若一呆,憑預感不確定道,「因為奴婢?」
見祁雲澈眼眸一彎,她更加茫然,「為何啊……」
罷了她立刻有所意識,「難道是奴婢長得像……先皇後?」
如此就要殺她?!
「你先看看她嗎?」祁雲澈忽然問道。
她微微一僵。
見誰?
先皇後?!
未與幽若緩和片刻,祁雲澈起身直徑行了出去,經過跪在地上的人時,道,「跟朕來。」
……
這個上元節過得委實不得意思。
皇上和璟王爺在凌翠樓遇刺,京城不但不得放夜,還戒嚴了正正二十日。
弄得人心惶惶,晚上大街上除了比往常多出數倍的巡邏的神策營侍衛,那些華美的花燈全成了孤芳自賞的裝飾,任憑人有千萬個膽子,也不敢去賞。
待到戒嚴取消,已是二月初六。
都立春了,臘梅凋零,寒氣漸退,刺客風波逐漸平息,到底是那個要刺殺讓百姓安家樂業的皇上,背後主使還未被揪出來,已然被淡忘……
清晨,難得皇上這天想起要早朝,幽若不用在跟前伺候著,便縮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睡懶瞌睡。
這院子是劉總管特地分給她的,離太極殿極近,還有幾個平日在外殿做打掃的小宮娥伺候她,人前人後脆生生的喚她一聲‘幽若姑姑’,她年紀本不大,說沒有得意,那是騙人的。
卷著被窩,她半夢半醒正安逸,忽而听到外面有腳步聲靠近,接著是對話聲。
同住在院里的柳兒正在打水,見來了一位面生的姑姑,看穿著比自己等級要高,便上前施了禮。
來人頗和氣,話語聲里都含著笑意。
自報了來處,原是攬星宮里賢妃的人,名喚蓮初。
一听這大名,蓮初姑姑宮里誰人不知?當初袁皇後身邊最得力的紅人,倒是把柳兒驚了一驚,忙重新作了禮。
蓮初道,因著上元節那件事,賢妃娘娘心系龍體安危,又自知兩載未盡其責,不敢貿然求見皇上,于是只能使了她來,希望能從幽若那里得知一星半點,安了主子的心也好。
柳兒卻道姑姑還沒醒……
「柳兒,我起了的。」屋里傳來幽若的聲音。
說來真巧,這一天她等得不長不短,總覺著該是這幾日了,人來得正好。
……
蓮初兀自進了屋,打眼瞧去,這屋里一應俱全,件件擺設都精致不俗,且都不乏貴重,心里已有計較。
再見著幽若披了件外披就行出,本是該笑盈盈的與她客套寒暄,一見她那外披比自家主子用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即有些不快。
「姑姑對我的外披有什麼想法?」
幽若開口直接,說著話走到軟榻邊坐下,一身慵懶。
罷了又對外揚聲,喊柳兒沏茶來。
通身都是主子的派頭,看來傳言不假。
听她口氣不善,蓮初常年跟在袁洛星身邊,自早習慣囂張跋扈,索性也不假客套了,「幽若姑娘這外披瞧著珍貴,倒不像個奴才用的,我自是多看了幾眼,你莫見怪。」
「姑姑眼色當真不錯,不愧是賢妃娘娘身邊的紅人。」
淡淡的回了一句,幽若又先開口,毫不客氣,「姑姑是想替賢妃娘娘打听皇上?若是這般,還請姑姑回了吧,我身為御前女官,要是人人都想借我的人情,我的腦袋就沒處擱了。」
「我家娘娘不過是想知道皇上龍體可好,你……」
「皇上龍體自有太醫院精心呵護,賢妃娘娘該使你去太醫院問才對啊。」
「幽若!你莫目中無人!」
三言兩語,蓮初被她激怒得徹底,「小小一個御前女官,娘娘問你話是看得起你,你倒還給自己端上了。」
「承蒙娘娘看得起。」幽若輕笑,支起身子來,她滿面都是不屑,「勞煩蓮初姑姑特地走這一趟,我若不把自個兒端得高些,怎對得起那些太看得起我的人?」
蓮初一疑,「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煩請姑姑代為轉告,承蒙賢妃娘娘關照,讓她提醒了我,我這張臉用處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