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將盡,歌盡繁華的蒼闕城內人聲沸騰,往哪處看,哪處都是熱鬧。
這夜城中最大的花樓被四方侯豪擲萬金包了下來,若換個人的話,或許陳娘子會笑得合不攏嘴。
不!這麼說也不對禾!
平日四方侯來,莫要說陳娘子了,就是樓里那些賣藝不賣身的姑娘都歡喜得很。
那可是風流倜儻、俊美無雙的四方侯啊…妲…
偏偏,今兒個侯爺來就算了,還帶了一位不足三歲的小公子。
這位小公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汗皇與汗妃唯一的兒子,蒙國的潤殿下,祁國女皇的親佷兒!巨富的顏家公子乃他親叔叔,沈家只手遮天的沈二公子為他親舅舅。
但凡與他沾親帶故的,就算不是橫霸一方的人物,名號叫出來也定響當當!
別看這女敕娃兒雖小,權勢富貴集一身,全天下再無人有他這般霸道厲害了。
可是——
花樓略為安靜的後院里,陳娘子指著管事的破口大罵,「三歲定終身你懂不懂啊?啊?!侯爺來這里尋歡作樂就罷啦,他帶著的是哪個你知不知道?!」
年紀不過二十的管事的對她點頭哈腰,笑呵呵的,「知道知道,是蒙國的小殿下 !」
「你知道啊?!!!」
陳娘子瞪大了眼,氣得伸手扭住他的耳朵狠命的擰!
自打汐瑤做了蒙國的汗妃,她就帶著手下得力的人回蒼闕繼續開花樓。
天下太平,平日不得什麼緊要的事,幾乎與打開門做生意無異,暗地里又有獨孤城主關照著,稍微有點眼力見的都知道,花樓背後的主人誰也惹不起。
陳娘子已經許久沒有像今日這樣操心了。
被她訓的這管事的年初才來,根本不知花樓真正做的行當。
只曉得咱這是整個蒼闕最好的青樓,來此消遣的非富即貴,他利欲燻心,見財生膽,見了四方侯帶著蒙國的小殿下,心中更是想,趕明兒個大家都知道咱這樓連蒙國還在吃女乃的小殿下都要來開眼界,那不聞名于世了?
那以後,這生意不是更加火紅,財源滾滾來?
故此,傍晚時分陳月澤抱著祁潤包下花樓,他就悄悄的命手下的把這個消息放出去。
不過兩個時辰,樓外已是人山人海,都想一睹蒙國小殿下逛花樓的風采。
陳娘子大發雷霆,快將他耳朵擰下來!
管事的勾著腰順著她轉圈,求饒,「小的不是想替咱樓把名聲打得更加響亮些麼?!」
誰人會閑銀子多?
他眼珠子一轉,反對陳娘子寬解道,「您想啊,咱這樓平日來的達官顯貴還少嗎?能多一個蒙國的小殿下,豈不是如虎添翼啊?」
見他不知悔改,更變本加厲,陳娘子對著他耳朵尖叫,「如虎添翼?你一只死狗還妄想飛天吶!」
眼下全城都知道四方侯帶著蒙國的小殿下來逛花樓,再過三兩日,大江南北都人盡皆知啦!
最慘的是,陳娘子還是在對街喝茶時听到一個員外老爺親自來問,她才恍然樓里出了大事!
「還如虎添翼?」
她冷冷一笑,頭皮麻到腳底板,「你可知蒙國的汗皇陛下就得這一個皇子,將來是要繼承大寶的,你把小殿下逛花樓的事傳得人盡皆知,丟的可是整個蒙國的臉面,拆了我們花樓是小,怕是不小心引起兩國交惡事大!」
經她這麼說,管事的意識事態嚴重,露出又驚又怕的慫樣。
陳娘子再狠命的掐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小臉一把,都掐腫了,「我看你這張皮是不想要了,你這顆我看了就煩心的腦袋你也不想要了,啊?啊?說話啊!啞巴啦?!!」
這廂罵罷了,頭頂上便應和般的響起個溫潤清爽的笑聲。
院子里的人循聲望去,就見四樓那香間的後窗被打開,倚在窗邊上的正是四方侯陳月澤。
他一手舉著價值連城的白玉酒壺,一手握著只月光杯,玉冠錦袍,華美不失風流,高貴不失爾雅。
見下面的人往上望來,他便俯身而下,懶洋洋的趴在窗框上,打趣道,「我說陳娘子,大家都姓‘陳’
,怎的本侯今兒個特意將此處包下,來得如此久了,就得兩個彈琴的姑娘?連給本侯倒酒的人都不得,你這生意做得實在是……」
說著,他將一雙略染了醉意的鳳目舉向夜色至深的夜空,嘆道,「忒不厚道了。」
罷了還沖她憑空拋去一記如絲媚眼,恐怕換一個心志不堅的女子,魂都要被他勾去!
這幾年陳娘子和他打過不少照面,自知她暗中為誰效命,人是笑著迎逢上去就道,「侯爺,話不能這麼說,您包下咱們花樓是給了奴家天大的臉面,原本您要帶哪位貴客來都不成問題,可……」
費力的伸直脖子,她往他身後光亮的雅間看去。
陣陣悠揚的曲調從里面飄散而出,使得此處著實不像尋花問柳之地。
連陳娘子都不記得,她們花樓的姑娘幾時會彈這般清心寡欲的曲子了……
強忍住笑意,她道,「如何言,您帶來的都是蒙國的小殿下,不滿三歲的小娃兒,就不說您與汗皇怎麼交代,依著您與汗妃的交情,這般做也不厚道啊……」
陳月澤呵的輕笑,「對汐瑤,貌似是有點。」
天下間,能直呼汗妃名字的人能有幾個?
陳娘子搬出汐瑤主子來,就是希望他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女皇陛下也還在蒼闕,豈會真的容他胡來?
見陳月澤和悅的顏色比先前多了分思量,人是正欲趁熱打鐵,哪想剛開口,就听他事不關己道,「圖亞大汗曾經得罪過本侯,陳娘子,你不記得了嗎?」
他居高臨下的凝著下面那張霎時僵滯的臉,給自己倒著酒,一派悠閑,又不失正色的說,「蒼闕受災民圍城之困時,本侯犧牲太大,以至于性情大變,多年來入夜難寐,誠然小殿下是汐瑤的孩兒,也是汗皇的孩兒,不是麼?」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陳娘子撐著眼皮瞅他,心頭暗罵道,你也知道你性情大變?還入夜難寐……
要是全天下的男人身邊都躺著美人,成天左擁右抱溫香軟玉,哪個有心好好安寢?
「話不能這麼說……」
「那就莫要再說了吧。」
陳月澤打住她,「如何都不會引起兩國交惡的,你可放心了。」
再者他那小外甥老早就睡了,他不就做做樣子,容祁雲澈出個丑?
起身往屋里轉回去,他最後吩咐道,「往常怎麼來,今夜還怎麼來,不然本侯就換別家了。」
對當年祁雲澈利用陳月澤降服那軒轅氏妖女一事,陳娘子是少數知曉來龍去脈的人。
眼下她全不得法子,只好先假意答應,再使了手下人換上夜行衣跑一趟獨孤府,希望能搬來皇上做救兵。
殊不知,永泰女皇正被一堆積壓了三個月的折子弄得愁苦不堪,忽聞外面有刺客,非但不躲,還興沖沖的跑出去湊熱鬧,興高采烈的想看看到底是哪個對她治理的太平盛世不滿意。
有人不滿意,她便能以此做借口,讓位給賢德的三王爺了 !
哪知一番打斗後,才曉得是汐瑤花樓里來報信的人。
據後來史官記載,女皇聞之勃然大怒,當即親臨花樓,狠斥四方侯!
而真正的情形是︰女皇得此機會,高高興興的與四方侯喝了一夜的酒……
……
彼時,南疆幽幽群山深處,兩個年輕俊俏的男子比肩而坐,雙雙對月思子。
汐瑤道,「潤兒從出生還從未厲害我這樣久,不知他見不到我可會哭,近來吃得可好,這會兒可是睡下了……」
祁雲澈攬住她單薄的肩安慰道,「潤兒身邊的人都非泛泛之輩,單說一個陳月澤,自然都會教好他的。」
把祁潤交給陳月澤和沈瑾瑜來帶養,听著不太靠譜,但細細思索,不失為磨練兒子的機會。
「是麼?」汐瑤斜目望他,便也是順帶一提,「你卻是忘記了,曾經在蒼闕時,你可是利用過四方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