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浴 5.暗暗向我扔岩頭的人就更多了

作者 ︰ 窗子

[第13章十三、玉清庵]

第5節暗暗向我扔岩頭的人就更多了

苗婆婆徑直走過了,在老輩椅前站了站,就慢慢地坐了下來。見我傻巴巴地 在一旁,她便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走攏去。

苗婆婆干咳兩聲,清清嗓門,說︰「你跪下吧。」

于是,我便跪在苗婆婆的跟前。

苗婆婆沙啞著嗓門說︰「憨娃崽,你剛才給我嗑了九個響頭,我心安理得地受了。不過,我還想你給我磕九個響頭,你願意嗎?」

我沒有任何猶豫,就伏身叩拜。可剛嗑了一個就被苗婆婆阻攔了。

苗婆婆說︰「先不急,等我把話說明白了你再叩拜我。」

苗婆婆捋了捋並不凌亂的頭發,又扯了扯邊襟衣的衣角,然後將兩手平平地放在老輩椅上的扶手上。她端正一子,說︰「我曉得,你是一個重情意又很有血性的娃崽,人周正還聰明,真就是山外城里人的血脈,遺落在我們朵朵山算是委屈你了。也算我高攀吧,我想你做我的契崽,日後為我舉魂幡,摔孝盆,給我披麻帶孝,要得嗎?」

在山里,這契崽就是當著山神的面立約畫契的干兒子,算是一個既普遍又單純的風俗。不過,給她們巫婆做契崽,就不那麼單純了。當著多穆拉山神的面立約畫契後,娃崽就正式成為巫婆的契崽,中途是容不得反悔的。契崽給契娘舉魂幡、摔孝盆與披麻帶孝那全是理所當然。巫婆歸天後,這契崽必須給她跪守七天七夜的靈,並為她穿三年孝衣,守七年苦孝。這期間,契崽不能成親,不能離開大山,否則,契崽就會遭天雷轟,死了也會被山鬼欺。因此,巫婆們都是在自己老得不行了或者病得不行了的時候才親自選契崽,也都是選一些年齡較小的細娃崽。假如沒人情願為巫婆做契崽,那麼她巫婆就得花重金收買人。真不知為何,她們無兒無女的巫婆們特別看重自己死後的那些繁瑣事。

按道理講,這麼重要的事,我得回屋里問過阿荃姐之後才能作出答復。可是,那養育阿娘十六年的大恩就攤我的面前,哪容得我多做什麼考慮?我想,假如阿娘在世,她肯定要我替她來報恩的。

這九個響頭,我叩得利索又莊重。我的額頭剛剛與干硬的土地踫在一起,古嫗婆與麻臉啞姑手里的神鞭就敲響了團扇鼓。神鞭上的鈴鐺聲和團扇鼓的鼓點聲響成一片,凌亂中又略有節奏,將神堂里的那份神聖攪得幾多怪異。磕頭的過程中,兩個跳神的巫婆圍著我打轉轉,不時將神鞭敲向我的頭頂,故作恐嚇狀。而苗婆婆卻僵板著臉,閉上了眼。忽地,兩行清冷的老淚從她的眼角溢出來,爬過她溝溝坎坎的臉,緩緩淌落下來。這淚水里不僅僅含有辛酸,還可能含有一份欣慰吧。她們巫婆的內心世界永遠是一個密,是一個無法解開的密。

接下來,苗婆婆讓我簽署了一張我怎麼也看不明白的符契。符契是用朱筆書寫,歪歪扭扭畫滿了各種符號,似乎是一張只有山神才能讀懂的天書。爾後,符契在蠟燭上點燃,焚化給了山神。自此,我就得稱這個長我六十歲的苗婆婆為契娘了。

殊不知,我拜這契娘竟拜來了不少好處,也招惹了不少怨恨。

三個月後,風燭殘年的契娘忽然病倒了,她躺在床上拖了四五天就歸天了。遵照契約,我當然是進庵里為她跪守了七天七夜的靈堂。古嫗婆還算痛惜我,為我膝下墊了一床舊棉被,準許我跪累了後可以側身躺一會,期間自是好吃好喝。

其實,我契娘的葬禮既平淡又特別,既不鳴放鐵炮,也不敲打鑼鼓,還不允許外人進庵來吊孝。靈床就設在神堂里的神台前,是我阿娘睡了一十六年的那張長桌。契娘被洗淨身子後,用三丈白土布從頭到腳纏裹了,擺在長桌上,而我則跪在她的左側,與一聲不響的她廝守了七晝夜。

七天後,就在庵前的敞坪里,堆一大堆干柴,由我點燃的一把火就把契娘送走了。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就光人一個,倒也無牽無掛。不過,契娘留了不少東西給我,五套有大有小、有薄有厚的黑孝衣,七件精致的銀飾,說是讓我當作傳家之寶,另加一根用竹 做成的水煙筒。可那水煙筒既粗糙又普通,毫無特別之處,山里的那些莽巴誰都擁有一兩根,我實在是猜不出契娘將水煙筒留給我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嶄新的黑孝衣穿在身上,不僅能御寒,而且使我體面了不少。在衣衫襤褸的娃崽們面前,我這麼一體面,就招惹了不少妒恨。更讓我心悸的是,那些原本就怨恨苗婆婆的寨眾們,全都將他們的怨恨轉嫁到我的身上。

由此,暗暗向我扔岩頭的人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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