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先生到的那天,是蘇涼末親自去接機。
遠遠便看到男人從人群中走來,旁邊跟著他的助理,身後則是幾名保鏢,助理拖著行李箱,韓先生一款呢子大衣隨至膝蓋處,氣宇軒昂,英俊不凡,蘇涼末揮了揮手手臂。
韓先生摘掉墨鏡過來。
不料,卻有人中途躥出來,「韓先生,您好,我們是代表夫人來接機的,她已經在酒店里為您訂好了接風洗塵的酒宴,車子就在外面等著。」
蘇涼末看眼,這不是中途劫人嗎?
好大的排場!
韓先生手里的墨鏡朝掌心敲了幾下,「你們夫人呢?」
「她正在酒店里候著。」
韓先生卻是冷笑聲,也並未因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而顯露半分軟來,「我現在還有客人,不方便過去,況且要真有誠意的話,下次大可親自過來,憑什麼她以為你們幾個就能把我請走?」
來人面面相覷,也沒想到韓先生說話這樣直白。
「這……」
韓先生手臂往蘇涼末肩頭一搭,「走吧。」
她跟他沒那麼熟,可韓先生畢竟也救過他們的命,蘇涼末跟他一路走出機場,外面有專車接送。
一坐進車內,蘇涼末沖身側的男人道,「韓先生,我們先去吃飯。」
「不,我訂了酒店,你只需要把我送過去就好。」
「可是?」
韓先生猜得出蘇涼末的打算,「現在御洲出了個蘇先生,又和夫人那邊斗得厲害,你們找我,無非都要打通軍火這一關,以前佔東擎還在,那是我憑著跟他的關系,現在既然世上沒有這個人了,別人的閑事我不想管。」
蘇涼末沒想到韓先生會是這種態度,「可你明明知道,蘇先生他就是……」
男人打斷她的話,「我什麼都不知道。」
蘇涼末沉默下來,也是,韓先生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大半也是因為懂得明哲保身的緣故吧,她以為仗著這層交情,韓先生肯定會二話不說幫忙。
司機透過後視鏡望向蘇涼末,「蘇小姐,我們現在去哪?」
「送韓先生去酒店吧。」
男人嘴角輕微勾動,「其實拋開其它的,我們依然是朋友。」
「是。」蘇涼末答了句,「韓先生,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你會不會當莫清的中間人?」
「這個麼,」韓先生語焉不詳,「很多事都是沒法預料的,就像我現在問你,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你也不知道。」
蘇涼末聞言,無力地勾勒下嘴角。
韓先生瞅著她的側臉,「不開心?」
「沒有。」
「確實,你沒什麼好不開心的,我之前幫你,是因為我想,那卻不是我的義務,現在我不想,你自然也沒理由沖我發火,是吧?」
蘇涼末忍俊不禁,語氣頗為不滿,「韓先生,你不是一直在泰國嗎?中文咬文嚼字的本事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溜?」
韓先生听了,也笑出聲來。
一路將韓先生送回酒店,蘇涼末又直接去了娛樂城,晚上回到家,她在餐桌前同對面的男人說話,「韓先生這次怪怪的。」
「其實很正常,我現在不是佔東擎,在御洲能不能站穩腳都是未知數,誰都不會傻到將自己給賠進去,韓先生也一樣。」
蘇涼末咬住筷頭,「我還是想試試。」
「涼末,」佔東擎放下手里筷子,「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做好我的女人就好。」
蘇涼末眼角淺漾,微微拉開笑意,但她心里卻是另一番打算,要想生活能夠安穩,他們已經被逼著必須強大,在做到讓別人動不了他們之前,她還無法那樣安逸以及心安理得地躲在佔東擎身後。
翌日,蘇涼末去見韓先生,被告知韓先生暫時有事。
她一直等到傍晚,才見到韓先生從外面忙完事進來。
蘇涼末迎上前,韓先生摘掉手套,「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
「陪我一起吧。」
蘇涼末跟著他進入酒店大廳,從服務員上菜到開始動第一筷,韓先生都是沉默的。
蘇涼末瞅著他的臉色,「韓先生,是有什麼事不順心嗎?」
「不,」韓先生拿起餐具,「不好意思,是我的一些私事。」
她安靜地坐在男人對面,又听到韓先生說道,「今天是我兒子的生日。」
蘇涼末微怔,「放心吧,肯定能找到他的。」
韓先生卻是搖頭,滿目的蕭瑟和悲涼,許是來到御洲後觸景生情,「我自己心里也明白,怕是凶多吉少了,別人要是綁架勒索還會等到現在?可我一直不肯接受,我總想著,一日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蘇涼末哪里還有食欲,「韓先生,您別這樣想,沒人會對一個小孩子下手的。」
男人晃動手里的酒杯,目光盯向四周,「他失蹤的時候,也是在這家酒店,後來我給了這兒的負責人一大筆錢,讓他看到有個小孩子如果回來的話,一定要善待他,並立刻通知我,可我等了幾年,一直到今天都沒有消息。」
誰的心里都會有最壞的打算,蘇涼末在此刻更不知怎麼安慰他。
韓先生啜口酒,「是要怪我,不應該把他就這樣留在酒店。」
蘇涼末不由說句,「你兒子肯定長的很可愛吧?」
「是啊,他失蹤的那天還戴了頂棒球帽,背著一個小背包……」
蘇涼末嘴角僵了下,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這話她之前還和佔東擎說過,她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湊成一句完整的話,「韓先生,您有您兒子的照片,能給我看看嗎?」
韓先生從兜內掏出錢夾,打開後遞給蘇涼末。
她心里還沒想好怎麼祈禱,冷不丁,一張男童的臉出現在面前。
依舊是那頂棒球帽,那個背包,還有那個小小的可愛的模樣。
「這是剛到御洲第一天,我帶他拍的。」
蘇涼末指尖拂過那張臉,嘴里的話說也說不出來,她下意識里很排斥將小小獸同韓先生的兒子聯想在一起,所以曾經那個念頭只在腦子里轉了下,便又被蘇涼末壓著了。
韓先生見她目光發直,「怎麼了?」
蘇涼末合起錢包,全身的血液到這會還是冷的,「我想,我知道他在哪。」
「你說什麼?」韓先生激動地起身,椅子被推出去老遠,「他在哪,在哪。」
蘇涼末盯著韓先生激動的面色,額前的青筋直繃起來,可是她一時卻說不出口,男人等了好幾年,等來的究竟又是什麼?
見她不說話,韓先生索性越過桌子,上前扣住蘇涼末手腕,「帶我去找他!」
蘇涼末被他拽起身,然後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
直到被塞進後車座內,韓先生拉上車門,放在身側的手也在抖,「他在哪?你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蘇涼末吞咽下,「韓先生,我不想瞞你,他……」
韓先生的目光冷下去,「他怎樣?」
「我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我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幾年前,我遇到了一個小鬼。」她咬住唇瓣,便沒再往下說,韓先生眼里的希冀一點點暗下去,蘇涼末看著心里也難受,「後來他就一直跟著我,現在,也還在我家里。」
韓先生左手握成拳,狠狠地用力,他身子側向車窗,「你沒認錯嗎?」
「嗯。」
蘇涼末見他下顎處緊繃著,「但是你這樣過去,也見不到他。」
「他想讓人看見的時候,自然有辦法。」韓先生吃力地說出這句話,蘇涼末只得將目光投向窗外,車子一路開到她所在的小區內,她帶著韓先生匆忙又上樓。
佔東擎還沒回來,整個屋子里頭便空蕩蕩的。
隔著緊閉的門板,能听到里面傳來的動畫片聲音。
蘇涼末走到門口,「他就在里面。」
韓先生的腳步在門外頓了頓,他的手落向門把,猶豫下後,最終還是推門進去。
蘇涼末目光越過韓先生的肩頭,看到坐在電視機前的小小獸掉過頭,那眼神,恐怕蘇涼末看了之後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小小獸起先怔了怔,但反應的很快,也沒有第一時間跑過去,卻是張開嘴慟哭起來,手里的遙控器也丟到地上,韓先生環顧四周,別過頭望向蘇涼末,「人呢?」
蘇涼末鼻尖酸澀難止,眼淚已經涌出來,「你看不到他嗎?」
小小獸蹭地起身,身體撲向韓先生,但他感覺不到,只看到電視機前的椅子因為他起身時用力而摔倒在地,等到小小獸跑到他近身時,一團影子模糊之後,那個小小的人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韓先生顫抖著雙腿跪下來,伸手將兒子抱進懷里。
但是沒用,還是只能撲個空。
小小獸哭得小臉通紅,蘇涼末實在不忍心看到這幅場景,她走出去後將門帶上,人已經虛軟無力,再也撐不住身體,便順著牆壁坐到地上。
她應該高興,小小獸找到了親生爸爸,也算在走前見到親人最後一面,再也不用提心吊膽怕被人抓走,也不用再讓他待在房間里面。
可這樣,她怎麼能高興地起來?
這不是生離,更不是死別,蘇涼末沒法形容,她听到房間里面傳來極力壓抑的咆哮和哽咽聲,韓先生肯定也不想讓人看到他這幅樣子,蘇涼末蜷縮起雙腿,六神無主,如果她早一點問韓先生要張照片,是不是就能讓他們早一點見面了?
可是,又有什麼用呢?
小小獸只是個小鬼,再也不能被自己的爸爸像以前那樣扛在肩頭玩耍,蘇涼末撐著站起身,她不知道這會自己能干什麼,她走向廚房,打開冰箱後將里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
她和韓先生晚飯都沒吃,蘇涼末一邊切著菜,鋒利的刀往手指上切去都不自知。
她疼得丟開刀,鮮血的顏色一下漫進眼眶,她怔怔盯著傷口出神,很痛,但卻抵不上心的疼痛。
蘇涼末找來創口貼隨便貼上。
忙完時,出了一身的汗,她坐在餐桌前,冰箱里的食材被她全部用完了,連一個番茄,都被燒成個番茄蛋湯,不用數,看看就覺得她腦子不對勁,十幾個菜,四五個湯。
蘇涼末雙手撐在額前,房間的門忽然打開,韓先生帶著小小獸走出來。
小小獸看到滿桌子好吃的,忽然甩開韓先生的手跑到餐桌前,他踮起腳尖,雙手扒著桌沿使勁嗅,蘇涼末推開椅子,豁然想到小小獸是不能吃的,況且他肚子一直沒有飽過,她越發的難受起來,「小小獸,對不起,姐姐忘記你不能吃了。」
韓先生走到沙發跟前,小小獸眼里的饑渴掩飾不住,韓先生又朝他喊了聲,他這才不情願地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蘇涼末也坐在了他們對面。
「涼末,很謝謝你一直照顧岳岳,至少讓他不用再那麼害怕。」韓先生說話,嗓音微哽。
「他叫岳岳嗎?」
「是,這是我給他起的,」韓先生神色懨懨,雙手交扣落于膝蓋,身邊的小小獸挨他很緊,「我會打電話立馬讓泰國那邊的人過來,他是在御洲出事的,回不去泰國。」
怪不得。
蘇涼末雙眼落向小小獸,「他還記得是怎麼出事的嗎?」
「記得,」韓先生說到這,神情明顯有動容,「當時他是自己開的房門,出去時保鏢都不在,說是有人按門鈴,然後看到一個女人站在外面,說我讓她來帶岳岳去玩,但當時酒店的監控里面並沒有發現別人,岳岳說那個女人先走,讓他就跟在後面。」
蘇涼末很難想象,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居然也能下得去手。
「到了車上,他喝了杯酸女乃,」韓先生幾乎說不下去,「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蘇涼末緊咬下唇,小小獸坐在沙發上的腿輕晃,眼楮一個勁盯著桌上那些食物。
「韓先生,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先把他帶回泰國,我不能那樣太自私,投胎做人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蘇涼末眼楮更加酸澀的厲害,「送他走之前,讓他好好吃一頓。」
韓先生單手撐著前額,這樣的噩耗似乎還很難消化,他喉間輕哽,「我先帶他回去。」
「好。」
佔東擎回來的時候,明顯感覺到異樣,他看到蘇涼末怔怔坐在床前,他上前拉住她的手,「怎麼了?」
手模到她指尖的粗糲,「怎麼受傷了?」
「東擎,小小獸原來真是韓先生的兒子。」
佔東擎微有吃驚,但也僅是一瞬,「那也沒辦法,有些事情是注定好了的。」
蘇涼末難受地不想講話,佔東擎見她躺在床上,便取來醫藥箱給她將傷口重新處理,「當年韓先生那場賭局很大,肯定是得罪了人,所以才對孩子下手。」
蘇涼末感覺不到指尖的疼痛,「東擎,我好怕,有一天,我們的孩子會不會也這樣?我沒法想象出小小獸當時有多恐懼。」
佔東擎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將她的手背貼向自己前額,「別怕,不會的,不會有那麼一天。」
翌日,蘇涼末接到韓先生的電話,讓她過去趟。
佔東擎陪著她,驅車來到韓先生所居住的酒店。
到了門外,保鏢見他們過去,伸手按響門鈴,韓先生親自過來開的門,蘇涼末和佔東擎走進去,她看到小小獸坐在床沿,蘇涼末上前後蹲在他跟前,「岳岳,怎麼繃著個臉啊?找到了爸爸,要開開心心的。」
她自己的眼淚先忍不住往下淌。
小小獸伸出手替她擦拭,又湊上前將額頭同蘇涼末摩擦幾下,韓先生示意佔東擎隨意,他走到床前,「我今天就帶他回去,臨走前,岳岳一定要見你。」
蘇涼末上前將他環在胸前,「我們以後怕是再沒機會見面了吧?」
韓先生抿緊了唇線,小小獸則哭個不停,蘇涼末退開身後替他擦眼淚,「岳岳不哭,記得以後找個好人家,最好是平平凡凡的,還要有足夠時間陪你的爸媽,關鍵是要護你一生周全,決不能再讓你承受這般連我們都受不住的苦痛。」
韓先生聞言,心情越發沉重,佔東擎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小小獸,很可愛的小男孩,圓滾滾的小臉蛋,特別招人喜歡。
蘇涼末隱忍著,「姐姐不哭,岳岳也不哭,今天岳岳要回家了。」
小小獸肯定是舍不得的,雙手圈緊她的脖子,很快,外面再度傳來門鈴聲。
原來是韓先生請的人來了,蘇涼末抬頭,見是個年輕的男人,穿著素色的袍子,一個很小的旅行箱。
韓先生上前同他講了幾聲泰語,男人的目光望過去落到小小獸身上。
蘇涼末知道,對小小獸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就算不舍得,也要狠下這心來。
韓先生先要把小小獸帶回泰國,才能送他離開,男人從行李箱中取出一個壇子放到床頭櫃上,一張黃符貼上去,很快,小小獸便被收了進去。
韓先生上前將壇子捧在手里,沖蘇涼末道,「以後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肯定會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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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小小獸的事情弄好了,還有個莫清,故事進入倒計時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