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586年,五月末,六月初。
天氣轉暖。夜都的街道上行人卻仍然寥寥無幾。做生意的不敢大聲呼喝,天橋下賣武耍把式的不敢盡展手腳,過路人也都是低著頭,匆匆忙忙行走著。
大街小巷靜默得有些不正常。
京都百姓的政治敏感度相當高,他們已經意識到朝廷的不對勁。
四大世家中的顏家發生了轟天動地的事情 。
顏國公突然遞交辭呈,稱自己年邁多病,嫁了外孫女便無念想了,懇求尋一山清水秀之地養老送終。緊接著國公府世子、繼正一品鎮國大將軍頭餃的顏少都和宗人府府尹顏少卿稱要陪父親安度晚年,一同辭了現職。
顏家兩個兒子都是身居要職,在朝中有著不可頂替的作用,毫無征兆的辭離給了天夜朝廷重重一擊。
而沒過多久,溫陽那邊又傳來消息,顏家大小姐嫁給哲王還沒有兩天,堂也沒拜,就憑空消失了錙。
皇帝硬是給氣得躺床上了,已經半個多月沒有上朝了。
一連串的事情讓京都人民驚魂未定,生怕這其中會引出什麼禍事,進而燒到自己身上。
氣氛沉暗的養心殿,內外都垂有厚密的暗紋棉布簾子,將整座宮殿圍得密不透風,殿內飄散著發霉的氣息,已經很久沒有通風了。
君瀾風負手站在二門處,深邃的眼光在香繚霧繞的宮殿上空凝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爺!」
喜公公拿著拂塵,疾步從外頭趕進來。
君瀾風冷冷看了他一眼,身旁的飛羽清喝一聲︰「跑這麼著急干什麼?投胎去嗎?沒見著皇上在休息?」
喜公公慌得低下了頭,叫道︰「王爺,是哲王,哲王到了,他在殿外吵嚷著要進來。」
君瀾風眸光一眯,薄唇冷肆地勾起︰「他又來了?讓他去側殿等本王。」
「是。」喜公公應了聲,小步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抬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皇帝突然病倒,召來諸多太醫都沒個診斷,太子臨時代理朝政,但因連日為皇帝的病傷心,也沒有心思上朝。
說是說太子掌權,可誰不知道,朝中大權盡被中山王一手掌握,而皇帝也沒有任何異議。
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更是沒有一個敢言語。
中山王在朝中向來地位極高,深受皇寵,又是皇帝親點給太子的輔臣,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雖然朝臣們內心也擔憂會發生政變,但事到如今,他們也無力改變什麼,只能听天由命。
「哲王殿下,中山王在側殿等您,隨老臣過去吧。」喜公公望著階下鐵青著臉的哲王,小心翼翼地說道。
關鍵時刻,他可不想成為眾王攻擊的炮灰。
端木哲冷哼一聲,甩開大袖,快步朝側殿而去,行走若飛,根本不用喜公公引領。
喜公公追了幾步後也就不追了,停了下來,長嘆一聲。
「師父,您不過去嗎?」站在一側的小太監走過來,悄悄問。
這小太監正是喜公公收的愛徒,沾了他的光,也行走在皇帝身邊。
「小德子。」喜公公又嘆了一聲,臉上溝壑盡顯,滿是經歷歲月的滄桑,尖細的嗓音染上一絲喑啞,「在宮中做事,真是誰也不能得罪啊!可咱們在皇帝身邊的,想不得罪人,那可真難!」
小德子面色一肅,點頭听教。
他不知道喜公公指的是什麼。
喜公公心里想的卻是那一回瞞著中山王,將落雲曦引到皇帝屋里的事。
中山王原先待他還可以,這次對他卻明顯冷漠了起來。可皇命難違,他又能怎麼辦!
端木哲怒氣勃發地沖到側殿,人還未進門,聲音已經先到了︰「君瀾風,你藏藏掖掖,不讓我見父皇,到底懷著什麼鬼胎!」
大殿內,紫衣男子端坐太師椅內,俊臉微沉,鳳眸斜挑。日頭順著敞開的殿門打在他發心的玉冠之上,皎潔無瑕,璀璨生輝。
眼見著端木哲有些失態地沖將進來,他仍舊穩若泰山,不動聲色。
「你想造反嗎?」端木哲氣沖沖地指住君瀾風,怒喝。
「啪!」君瀾風猛一下拍響幾案,騰身站起,喝道,「本王看,想要造反的是你!來人,將哲王拿下!」
「刷刷刷刷!」兵器齊出,殿內的溫度倏然冷了好幾度,刀光劍影,寒氣森森,四名大內高手早有準備似的,剎那間便擒下了端木哲。
「大膽!你們竟敢踫本王!」端木哲雙眸血紅,掙扎了會兒,卻是被點了穴,綁了天蠶錦帶,絲毫不得動彈。
四名大內侍衛牢牢摑住他的臂膀,如雕塑般巋然不動地站立著。
君瀾風緩緩看著這一幕,面無表情地說道︰「哲王,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身為罪臣,皇帝親口御旨,沒有聖意,十年不得回京!」
端木哲早就料到他會搬出這理由來壓自己,立即回嘴道︰「本王是擔心父皇病情,一時著急,才會回京探望!身為兒子,這一點不算為過吧?」
君瀾風淡漠地一笑︰「是,身為兒子,重視孝道,你確實沒有錯。但身為一名有過錯的王爺,你違令聖旨,潛回京城,殊不知你是打著孝道之名行謀反之實?本王完全可以就地正法,傳出去,不過是哲王回京,欲行不軌,被處決了而已!」
端木哲臉色頓時蒼白一片。
君瀾風說得字字在理,他無法反駁。
半晌,他吐出一句︰「父皇不會殺我的,你敢陰奉陽違嗎?」
「你看本王敢不敢呢?」君瀾風挑了挑劍眉,環視了下四周,面色沉穩,無一絲波動。
此時殿里侍立著的多數都是養心殿的御林軍,可以說是皇帝的親信,但听了君瀾風這明顯挑釁皇權的話語,他們竟然無動于衷!
端木哲的心立時墜了下去。
他想到了君瀾風會控制大權,可卻沒想到,連父皇也被他控制住了!
「那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呢?」端木哲冷聲問道。
他心中其實劃過一絲懼意。
君瀾風該不會真的就將他暗殺了吧?
雖然他帶了不少力量過來,但縱然他們能闖進來救人,可自己的人頭卻也只在一瞬間,自己死了,什麼都沒了。
君瀾風看出了他的心思,勾唇一笑,眸光中掠過一絲輕蔑,吩咐左右道︰「哲王擅回京都,違抗聖意!先將他囚禁起來,等皇上病好些再定奪!」
端木哲听得不是就死,渾身一松。
這變化,沒能逃過君瀾風的眼楮。
「呵,哲王很怕死啊。」他淡淡吐出一句。
端木哲身體緊崩起來,不敢直視他的眼楮,也不敢再開口了。
端木哲被帶下去後,九煞匆匆進來,低聲稟道︰「王爺,無腸已經和小姐會合了。這是小姐給您的信。」
他說著遞上一封蠟封好的信,外面寫著「風親啟」三個行雲流水的大字。
站在一旁的飛羽瞄了一眼,看得清楚。
風?風?他差點風中凌亂了。
飛羽與九煞,交換了一個眼神,都低下頭掩住嘴角的笑意。
這世間,大抵也只有那人敢如此稱呼自家主子了!
君瀾風接過信,看到熟悉的字體,親昵的稱呼,前一刻的冷酷盡數融化,眉梢眼角都堆起了甜蜜的笑意。
真是讓九煞和飛羽兩人見識到了什麼叫百煉鋼化繞指柔。
兩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對于他倆的離開,君瀾風絲毫不注意,百般期待、動作緩慢地拆開信。
入目的是一幅水墨畫,畫上繪著和月風格的房舍,應是落雲曦現在住的地方,下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君瀾風,你是沒良心的壞人!
這字寫得毫無章法,頓筆極多,墨也濃淡不均,看得出寫字者心緒毫不寧靜。
君瀾風仿佛看到落雲曦一手托腮,一手執著毛筆,趴在桌上,嘟著紅唇,埋怨地看著他。
心酸難忍,他攥著信紙的手輕輕顫動。
曦兒是在怪自己嗎?心酸之余,是心房無盡的抽痛。
她的百般思念,千般怨責緊緊纏住他的心,令他恨不得扔下信紙,揚鞭策馬,立刻趕到曦兒身邊去,疼她寵她呵護她……
可是,他無法這樣做,他的肩上,還擔負著更重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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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風……」一聲嚶嚀,床上的女子翻了個身,慵懶地坐了起來,伸手擋住窗外照下來的刺目日光。
「這里沒有瀾風。」
她對面,一名素衣女子停下手里的刺繡活,抬起眼,笑盈盈地說道。
落雲曦的臉頰浮上兩片紅韻。
「你听錯了吧?」她反駁了一句。
只因這里陽光太過美好,而齊娉婷又是她最信任的人,落雲曦難得渾身放松。沒想到竟然一時嘴抽,在夢中本能地叫了聲君瀾風,難道她平常就那麼依賴那個破男人?
「曦兒害羞了!你跟君瀾風的事情還用瞞我嗎?」齊娉婷在她雙頰上點了幾點,笑道。
落雲曦微微揚起嘴角,不說話,細細打量女人。
現在,她正在江林府,和月國南方三大府之一。
正如官寒所說,江林府、梅仙府和清池府是他的天下,所以這里極為安全。齊娉婷自從來和月後,官寒可不放心將她放在骷髏軍團總部,便送她來了這里。
較之在天夜時,齊娉婷的臉更加白女敕圓潤了,身材似乎也更豐滿了。
「婷兒,小寒倒把你養好了。」落雲曦反過來取笑她。
齊娉婷臉飛紅暈,嘴唇動了幾下,低聲說道︰「他對我還是不錯的。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身份、地位都沒了,可至少,我比以前活得快樂。」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我‘死’後,秦鵬是什麼反應?」
這件事她老早就想知道了,可想而知,她是不可能問官寒的,怎麼說秦鵬和她也有那麼長的青梅竹馬,她現在整顆心里只裝著官寒一人,自是不會拿這事來堵他。
落雲曦冷冷一笑道︰「他呀,他抱著酒壺在你墓前哭了三天三夜,听說一直頹廢著,到底如何了,後來我也沒時間關注了。」
「哦。」齊娉婷幽幽地應了一聲,搖搖頭道,「不管在他心里我是怎樣一個存在,已經不重要了。那些事早已經成了過去。不管是誰的不對,我現在都不在乎了。」
「嗯,不在乎就好。」落雲曦見她想通了,很是寬慰。
想讓一個人忘記另外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愛上別人。
這話確實很有道理!
「姐姐,你們在聊什麼?」突然間,官寒的聲音在窗外響起。
落雲曦感到雙手一緊,卻是被齊娉婷緊張地握住。
剛才這番話有沒有被官寒听去呢?
落雲曦反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笑道︰「小寒,進來。」
官寒走進來,眉眼平靜,並無異樣。
「我去拿糕點。」齊娉婷說著想要離開。
官寒卻眼疾手明地握住她的手,道︰「不急,我看看姐姐就走,廳上還有事,你和我一起吧。」
說了幾句話,他便牽著齊娉婷離開。
齊娉婷跟著他走,也不知到了哪里,手便被放了開來。
「你心中還想著秦鵬?」官寒淡淡發問。
「沒有。」齊娉婷立刻回道,「只是突然想起來,問一問曦兒而已。」
「那你為何不來問我?」
「我怕你誤會。」齊娉婷看著他的背影,急著解釋。她說的是真話,態度自然十分誠懇。
「誤會麼?以後別瞞我了,我不喜歡你對我隱瞞任何事情。」官寒嘴角的硬度漸漸軟了,回過頭,幽深的鳳眸凝望著她。
齊娉婷剛想答好,耳畔,卻清晰無比地傳來官寒的說話聲︰「秦鵬和曹倩,一個月前已經在京城完婚了,名媒正娶,曹倩是秦家新一任的世子妃。」
「什麼?」齊娉婷驚訝得張大了嘴。
這個消息有如一道驚雷劈下,她一時震住了。
「你心中還有他?」官寒不由沉怒起來,不受控制,兩指掐住她的下顎。
「不是……」齊娉婷含糊地答道,連忙搖頭。
「你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你!」官寒氣憤難當,松開手,轉身大步而去。
齊娉婷對他的脾氣已經十分熟悉了。
這男人從小在陰暗中長大,性格也有著陰暗的部分,發起狂來那是十頭牛也拉不住的。但他再憤怒,也從沒傷過自己半分。
官寒已經走遠了,齊娉婷卻怒視著他的背影。
她確實已經不愛秦鵬了,但這不代表她對曹倩沒有過怨恨!突然知道自己最討厭的人得償心願,嫁給了她曾經最親近的人,她當然會吃驚了!吃驚也不可以有嗎?這男人,太小氣了吧!
落雲曦因不放心追了出來,正將這番話听得清楚。
她微皺眉。
听齊娉婷說過,曹倩從小就對秦鵬有意思,但因為有齊娉婷,秦鵬向來對她不冷不淡。而後來的事,落雲曦也都知道,曹倩暗地里陷害過齊娉婷不說,還不下一次挑釁齊娉婷,比如那次在和月被馬車撞的事情……
這女人,確實可恨。
「婷兒。」落雲曦想畢,走出來叫道。
「曹倩嫁給了秦鵬。」齊娉婷回過頭來,以為她不知道。
「嗯,母蛤蟆配公蛤蟆,沒什麼好說的。」落雲曦不以為然道。
「撲~」齊娉婷被她逗笑了,「曦兒你可真幽默。我倒是不在意,只不過,寒寒好像誤解我的意思了。」
「寒寒……」落雲曦這會兒真覺得她的後背「寒寒」了,「你還不追上去解釋嗎?」
齊娉婷輕哼一聲,有些不情願︰「憑什麼老是我解釋?難道我名不正言不順地跟著他,就老得受這委屈不成?」
她說著,眼圈突然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