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明媚,穆安府街道籠罩起薄薄的日光。縱是如此,溫度還是極低,走在街上的行人依舊裹著厚重衣袍,抵擋寒流。
落雲曦從客棧出來,步行到城南一所偏僻的小巷。
左數第三家,門前種著紫藤的這一戶人家,便是蕭家了。
周圍十分寂靜,遠遠望去,似是無人居住的偏隅之地。然則,來過才知道,這里所住人家可不是平常人家,光是擺在牆頭的植物便是世間難尋的稀有之物,非富即貴。
落雲曦暗暗思忖著,上前,叩響門環猷。
好一會兒,有人從里頭拔了門閂,探頭探腦地尋望。
「你好,這是蕭家吧?我有事想要見一見貴府的蕭公子。」落雲曦極有禮貌地說道。
「你是誰?」小廝蹙眉詢問蕖。
落雲曦正要說出身份,門內卻隱隱傳來說話聲。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小廝立即丟開她回頭迎接。
落雲曦朝內看去,就見兩道身影並肩走出,當先那人穿著一襲表衫,下巴上留有胡須,看上去頗是熟悉。
一轉臉,那人露出正面,落雲曦心中一咯 。
竟然是杜學士!
他怎麼也會在穆安府?而且如此巧,竟然也會出現在蕭府!落雲曦心中陡起疑慮。
杜學士臉色不佳,眼底烏青,顯然是一夜未睡。
實則,他得知杜晴煙中毒後,第二日便叫了快車趕往穆安府。
他是今天早上才到的,比落雲曦晚了好多個時辰。
落雲曦並不知杜晴煙中毒一事,故而猜不透杜學士來這的原因。
見兩人出來,她本想一避,可杜學士身旁那人已經看到她了。
「這位是?」清朗微啞的聲音含著疑惑響起。
落雲曦想起自己戴了人皮面具,杜學士也認不出她,便換了個少年的聲音,脆聲答道︰「在下姓風,這位就是江南名醫蕭公子了吧?」
她問話的同時,細細打量面前的青年。
「正是在下,風公子從何而來?」蕭銘問道。
落雲曦歉意地看了眼杜學士,退讓一步道︰「蕭公子,您先忙吧。」
蕭銘聞言點了點頭,看向杜學士,嘴角生出一抹醇厚的笑,說道︰「放心,還從沒人敢硬闖我蕭家宅居。」
杜學士警備地瞥了眼落雲曦。
落雲曦則已走得遠遠的,玩弄著衣角,似乎對他們的談話毫無興趣。
他這才壓低聲音道︰「我怕只怕君瀾風……他從小是我看著長大的,有幾分性格和本事我可清楚。他想要做的事,那可是無論如何也要辦到的!」
他以為落雲曦听不見他們的對話,其實落雲曦耳力極佳,站在這樣的距離,听得一清二楚。
君瀾風?他們在聊什麼?
落雲曦不由來了興趣,然而,杜學士與蕭銘接下來的聲音卻模糊了起來。
她走近一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那……」杜學士看了落雲曦這邊一眼,匆匆結束了說話,「一切有勞蕭先生了。」
待杜學士離去,落雲曦才走上前。
蕭銘淡淡開口︰「我雖不知風公子來找蕭某何事,但蕭某偏居此處數年,不接見外客,請回吧!」
落雲曦心中極為震驚。
他說他不接見外客,卻親自將杜學士送了出來。
蕭家與杜家究竟是什麼關系?
听適才杜學士與他說話的口氣,如果這人知道自己是落雲曦,想要得到九英草,那就難于登天了!
落雲曦想著,心內微松一口氣。
好在,她戴著人皮面具。
只不過,原本想好的開場白都派不上用場了。
如果她直接提起九英草,會不會引起蕭公子的疑心呢?
蕭銘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什麼,說道︰「如果你是為九英草而來的,那麼請回吧,敝人的九英草已經送給朋友了。」
落雲曦見他要走,柳眉一揚,追上一步,叫道︰「蕭公子,您說的朋友就是剛才那位吧?我只要一小株九英草,絕不貪多!」
蕭銘住了步,回頭,突然問道︰「你的九英草是給落雲曦用吧?」
落雲曦被他問得一怔,但心里頭卻立即雪亮。
世間只有中了九頭散之人才如此迫切地需要九英草,而現在,除了杜晴煙,就是她落雲曦中了九頭散了。
她眸光微沉。
看來,蕭銘早就猜到她的意圖,所以,不給嗎?
蕭銘冷冷勾起唇,聲音越發淡漠了︰「如果是這樣,那就更別怪在下不肯給了,落雲曦是神醫九曲指的愛徒,相信九曲指為會為她想辦法,用不著其他人擔心。」
落雲曦越听越奇怪。
怎麼听著,他這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在反諷師父沒有本事治好她呢?
蕭銘沒有多說什麼,甩步進了府。
小廝跟著進去,就要關門。
「慢著!」落雲曦一腳踏前,一掌拍在將要合起的木門上,瘦長的身姿靈巧地穿了進去。
「你要做什麼?」小廝眉頭一擰。
落雲曦絲毫不理會他,而是沖著蕭銘的背影叫道︰「蕭公子,住步!」
蕭銘恍若未聞,已然消失在花園盡頭,落雲曦抬步便追了過去。
身後的小廝卻是悠閑地抄起手,冷笑著看向她的背影,並未阻攔。
沒人攔阻,落雲曦也沒空去想原因,飛快地追到花園末端,轉彎處,卻出現了好幾條岔路,而蕭銘的身影已然不見了。
落雲曦抬步跑向中間一條路,一面大聲叫喊,一面加快腳程。
從外頭看,蕭家院落並不大,可里面竟是十分寬敞。
眼界的盡頭全是灰格磚砌就的花壇,花壇內盛開著雪梅,間或能看見幾株珍貴的紅梅傲放怒開。
她轉悠了好幾個花壇,眼前,赫然又是適才看到的那株遒勁的紅梅。
落雲曦心微微一跳,腦海中浮出兩個字︰陣法!她同時鎮定了下來。
難怪剛才那小廝竟然放心地讓她追進來而並不攔阻了,原來這府里竟設著錯綜復雜的陣勢!
不過,這陣勢,可難不倒她!
不說古代的落雲曦深精此道,現代時,她也曾翻閱過古老家族中的陣譜。
落雲曦冷冷揚起柳眉,閉目沉思,適才走過的路在腦海內清晰起來。
半晌,她睜開雙眼,那雙秋波瀲灩的鳳眸耀出一陣自信的光彩!
女子腳步一轉,沿著另一條路離開。
曲曲折折,落雲曦將輕功提到極致,穿插于綠葉間,有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花園走盡,眼前赫然出現一排竹制的清雅小屋,屋前站立一人,臨風而立,眸角狹長,正皺眉打量她。
「蕭公子。」落雲曦停步,輕輕喚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蕭銘嘴角一勾︰「看不出來,你倒破了我的陣法,如果不是因為落雲曦,我們倒可以結交一番。」
落雲曦暗地里氣得火冒三丈了,她真是躺著也中槍,無緣無故被人惦記上了!
「這事和落雲曦有關系?」她反問。
蕭銘抬起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才說道︰「我答應過朋友,不提供九英草給落雲曦,夠了嗎?」
落雲曦深深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說道︰「好一個江南名醫,毫無仁德之心,真是丟盡醫界的臉面!與你講道理,簡直就是侮辱我!」
說完,她揚長而去。
蕭銘臉色「刷」一下難看到極點,厲聲道︰「在下本就不是良輩,及不上三國神醫光明磊落!」
落雲曦已經走遠了,可伶俐的聲音仍然傳了回來︰「抱歉,我也不是良輩,你既不肯給,我有的是法子!」
到大門時,木門是鎖的,落雲曦索性雙腳一躍,跳上牆頭,正要下去,迎面飛來兩道身影。
並肩而來的兩名男子皆是風塵僕僕,臉露冷沉之色,那不是君瀾風和端木離是誰?
落雲曦壓根兒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在穆安府,撞見這兩人,一時沒有動彈。
君瀾風與端木離也沒有走正門,而是越牆而過,與落雲曦正好擦肩,他們速度很快,瞬間便越了數丈遠。
眼看著便要進陣,君瀾風突然收回腳步,回頭,朝落雲曦剛站的地方看去,嘴里問︰「剛才那里有個人?」
「是。」端木離也向那里看了一眼,然而,牆頭已經空了。
君瀾風微閉眸,深呼吸了一口氣,聲音果斷地說道︰「是曦兒!」
他便要折返。
端木離驚得抓住他衣衫︰「胡說什麼!」
君瀾風也有些不太確定︰「是她身上的味道,如果我沒嗅錯的話。」
端木離的眸光剎那間暗了幾分,聲音染上一絲譏笑︰「她的味道,你都知道了?」
「那自然。」君瀾風的眼色劃過一抹溫柔,曦兒身體的女乃味,他可是愛極了。
端木離的臉色陰沉得能下霜了︰「再去找也找不到她,先去見蕭銘。」
「不,我去找她,你先進去吧。」君瀾風好不容易發現了落雲曦的線索,哪肯放棄?立刻折身出府,尋路而去。
端木離臉色不佳,獨自進府,見到蕭銘時,後者正倚著一株大樹而坐,面前的小幾上擺著幾張宣紙,紙上密密麻麻寫著什麼,而他正托拿著一根小木棒,低著頭,認真在地上劃著。
「離王爺!」有小廝認出了他,利索地行禮。
「蕭先生,你當年不是說九英草枯死了嗎?怎麼現在又有給杜學士的了!」端木離上前質問。
對于杜學士的動靜,他模得很清楚。
蕭銘抬起頭,並無意外之色,笑道︰「若我不說死了,那離王爺是不是要將我那盆九英草拿去研制毒藥了?還有,你來這里莫非是為了索要九英草去給杜晴煙解毒?如果是這樣就沒必要了。」
端木離冷聲道︰「不是給杜晴煙解毒,是給曦兒用的。」
「曦兒?你不是喜歡杜晴煙嗎?」蕭銘微怔。
「我才不會喜歡那個狠毒的女人,就算有過,也是少年不更事。」端木離冷冷說道。
「哦,離王爺你變得可——」蕭銘嘴角剛剛現出一抹譏諷的弧度,話音卻是突兀地一轉,「我要休息了,請自便!」
他轉身,沒待端木離離開,就捂嘴輕咳起來,一咳便止不住,直咳得腰都彎了下去,小廝趕緊上前扶住,遞去絲帕,蕭銘蒼白的臉頰映上兩抹紅韻,竟是有些駭然。
端木離想說什麼,終是忍住了,沒再說什麼,轉頭離去。
小廝趕緊上前扶住蕭銘,聲音顫抖︰「先,先生,可要緊?」
蕭銘痛苦地搖了搖頭,蹣跚著朝室內行去。
***
落雲曦出了蕭府沒多久,便感到被人盯梢了,她神經過敏地躲在角落,待看到君瀾風高大的身影快步離去,她才站起身,穿街過巷,回了客棧。
九曲指迎上來問她今日戰果。
落雲曦如實相告,只是隱瞞了他君瀾風和端木離來到穆安的事。
若是被這老兒得知此事,他必定找去了。
用過午膳,落雲曦怕君瀾風找到客棧來,便找個借口出去了,在各大茶樓酒巷徘徊,倒也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譬如說,蕭銘這個病秧子最愛在穆安府廣平湖上泛舟。
當晚,月出東山,照耀廣平,湖面水平如鏡,微風起,波光粼粼。不時有小舟劃過,槳櫓之聲清醇悅耳。
一艘沉木烏篷船順著水流緩緩飄蕩,船頭,一名裹著棕色大衣的青年男子坐于船頭,面前擺著一方小桌,桌上擺有圍棋殘局。
他的目光並沒有看著棋局,而是望著遠處浸入夜色的穆安夜景,陷入沉思。
「蹭——」一聲尖銳的響聲打斷了蕭銘的思索。
「唉喲,對不起!」蕭家船夫滿臉脹紅地跑到船頭,向對面船只的船夫鞠起躬來。
蕭銘听了會兒便知道事情的原委,原來剛才船夫一時沒掌好舵,致使自家的船撞到了對面的船只。
對面的船夫是個老頭兒,感到腳下一晃,憑借多年老道的經驗,他吃驚地喊道︰「你看看,是不是船身進水了!」
蕭家船夫站在對面,看得更清楚,對面被他撞到的船側舷處果然裂開,水流汩汩而進,他臉色一白,說道︰「是,是裂開了一條縫。」
不過他很快就鎮靜下來,對蕭銘說道︰「先生,這是我的錯,我會賠償他們損失,但現在只能讓他們到我們船上來避一避了。」
蕭銘點點頭。
這時,一個清靈悅耳的聲音在對面響起︰「船家,發生什麼事了?」
這聲音猶如上好的琴箏,成色優雅,清脆飽滿,又如玉落珠盤,叮叮咚咚,好听極了。
一只素手掀開車簾,露出一張含笑的臉來。
縱然是蕭銘,也一時看呆了。
「小姐,我們的船被他們撞破了,趕緊上他們船避避,否則就要沉了。」船夫急著解釋。
這少女是誰呢?正是服易顏丹時容貌的落雲曦。
她原本那張臉本就很美,加上她又改制了人皮面具,這張臉,不比顏容傾遺傳給她的那張丑。
「先生,叨擾了。」落雲曦站在蕭銘面前,屈膝行禮,月牙眸中淺含笑意,瞳如寶石,光華耀眼,讓人一看便深陷其中。她低頭時,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下蕭銘面前的棋盤。
她專程在這里等可不是打算***的。但是,作為一名專職殺手,一名有著「美女蛇」稱號的殺手,她深深明白,怎樣才能將自己最美最動人的一面呈現給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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