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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一轉眼,已經是2月份了,又快要過年了。
按照舊歷,過年之前,大家都要去掃墓,祭拜自己的親人。
這一日,天氣微沉,尤桐早早地起了床,打算去趙婉華埋葬的墓地,而容尉遲也清晨早起,打算去容蘭澤的墓地。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沉聲道,「你陪我一起去看爸爸。」
她「嗯」了一聲,反握住他的手。
天才剛剛亮,到墓地祭拜的人只有零星的幾個,天氣有些冷,透著寒涼,高大的長青柏,靜靜地佇立著,守護著這片人類最後的歸屬地。
兩個人順著修整的平齊的石階往上爬,走在小徑上的腳步聲,輕輕地蕩起回響,一直到氣喘,終于登上了最高的地方。
這是容家的專屬墓地,容蘭澤的墓碑在東南的方向,照片上,他的容貌還是正值壯年,眉宇之間困著淡淡的憂郁。
尤桐又側目望了望容尉遲,她發現其實他們父子之間並不太像,容蘭澤遺傳了他的母親更多,而容尉遲則更多地繼承了容國升的隔代基因。
容尉遲將手里的鮮花放置到墓碑前,那是一束清新的茶花。
他終于知道,為什麼父親生前最愛茶花。
沉默許久,他一言不發,就只是盯著墓碑看,就只是盯著那束茶花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冷而他穿的衣服又很薄的關系,容尉遲那張剛毅的臉龐微微透出幾絲蒼白,他沉默不語,抿緊的唇瓣讓尤桐感到萬分心疼。
「阿遲,一會兒我們一起去看媽媽,好嗎?!」
他沒有回答,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末了,容尉遲徑自呢喃起來——
「我小時候,跟其他孩子一樣,很崇拜自己的父親,我也跟其他孩子一樣,很希望得到他的寵愛,可是從我有記憶開始,父親就經常不在家,他常年呆在國外,只有逢年過節或是我生日的時候,他才回來。」
「每次他回來,我都很開心,我會把自己的獎杯、獎狀,還有一些其他的榮譽全都拿給他看,期待著得到他的贊許,而他總是牽動唇角,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淡淡一笑。」
「我感覺得出來,他是愛我的,可又故意疏離我,他看著我的時候會失神,但回過神來的時候,眼楮里又會流露出痛苦。」
「我一直不明白那是為什麼,直到我九歲那一年……然後我懷疑自己不是爸爸親生的,偷偷地跑去做dna,後來證明我們是親生父子,于是我把他對我若即若離的寵愛歸結于媽媽**的罪過。」
他說著童年的往事,尤桐靜靜聆听。
天空下起了小雨,尤桐撐開了黑色的雨傘,而容尉遲卻毫無察覺,依舊在說——
「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他對我的心情,是難以面對,我的存在,會讓他想起他背叛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如果他知道我是他和最心愛的女人生的孩子,他對我肯定會更好更好,我小時候就不會有那麼多失望、那麼多難過,他也不會自責又矛盾那麼久。」
她將傘移到他的頭頂,細細的雨絲灑在幕布上,無聲無息,氤氳著哀傷,「阿遲,你在責怪媽媽嗎?!」
他搖頭,「我應該怪她的,她機關算盡,只是為了把我送進容家,可是她卻不知道,我有了錦衣玉食的生長環境,但在感情上卻是貧瘠的,可是我又該感謝她,如果不是她,我們就不會認識了,五年前她又救了你,若當時摔下樓梯的人是你,容容和蓉兒恐怕就沒有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她活著的時候,我沒有認她,她死的時候,我都沒有叫過她一聲媽媽……她生了我,可是我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一件事……」
「阿遲,有一件事,你可以做到。」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容家大宅。
房子還是那麼大,庭院還是那麼寬,一切都沒有改變。
五年未曾回來,但他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還是印象深刻,院子里那顆最老的樹,還是那樣枝繁葉茂。
老管家一看到容尉遲出現在門口,感動得淚流滿面,連忙跑回屋子,大喊,「老太爺,三少爺回來了!」
聞聲,客廳里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容國升忽然一愣,驚喜地躥過眼底,但卻只有一秒,隨即就又冷下臉來,報紙翻了又翻,繼續看。
老管家僵在原地,為難地勸道,「老太爺……您不是一直都在盼著三少爺回來的嗎……他現在就在外面……」
嘩啦……嘩啦……
報紙繼續翻動的聲音。
老管家無語,只好悻悻然地退下,走到樓梯的附近,尉遲**從樓上走了下來,他連忙小聲稟告,「老夫人,三少爺回來了!」
「阿遲回來了?!」驚喜的聲音。
「嗯。但是老太爺……」老管家不再多言,尉遲**扭頭去望,只瞧見容國升一張故作鎮定的臉。
她慢慢走過去,思忖著該怎麼開口勸說,可一低頭,忽然笑出了聲來,「你就別裝了,報紙都拿反了,還看什麼看!」
容國升的老臉忽然一紅,捏皺了報紙。
「爺爺……」容尉遲站定在容國升面前,低頭認錯。
容國升憤憤地將報紙往地上一摔,抬頭瞪視著他……混蛋,居然越長越帥了!
「回來干嘛?!這里已經不是你家了,我也不是你爺爺了!」容國升的怒氣依舊不平。
容尉遲也不反駁,任由容國升冷眼數落,他知道當年自己一走了之,真的很對不起爺爺,他不是爺爺唯一的孫子,但卻是最寵愛的一個,他從小就被當做容氏的繼承人來培養,可是最後他卻辜負了爺爺的期望,置容氏于不顧,遠走香港。
「爺爺,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跟您商量……」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語氣悲沉,「我想重修爸爸的墳。」
容國升的表情驀然悲戚,當年蘭澤與趙婉華戀愛遭到他的反對,那時候他確實是因為門戶之見,趙婉華的家庭普通也就算了,她的父親竟然還是搶劫犯,他即便不要求門當戶對,但也絕對不能允許那樣的人家成為他的親家,于是他一直反對他們在一起,父子倆多次爭吵未果,他卻因病住了院,rh陰性血本了就稀少,那個年代更是,可就在他危難之際,顧儀出現了,她跟他的血型一樣,為了救他的命,她獻血的劑量大大超過安全底線,那份恩情他永生難忘,而她又鐘情于蘭澤,他當然希望家世不俗的顧儀可以成為他的兒媳婦,後來蘭澤與顧儀如他所願地結了婚,可是他們婚後的日子卻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樣幸福,夫妻倆兩地分居,聚少離多,後來蘭澤更是命喪在歐洲回台北的一次航班上,之後顧儀也遠赴國外,事後他檢討自己,是不是當年自己太過勢力才導致兒子一生的悲劇,于是他開始改變觀念,對于孫子一輩的婚姻不再橫加干涉,除了容氏的繼承人,其他的孩子都可以戀愛自由,而阿遲是他最看重的孫子,可卻也為了感情蹉跎了事業與人生。
他沉吟半晌,終是默默點了點頭,「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容尉遲瞧見容國升難過的眼神,心中很是不忍,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些年來,爺爺對他格外寵愛,有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為父親,爺爺想要在他身上尋找到父親的影子,可是父親英年早逝,他也沒能常伴在爺爺左右,一走就是五年。
「爺爺,馬上就是春節了,我可以回家過年嗎?!」他期盼地問道。
「當然可以!」不等容國升回答,尉遲**便搶先說道,想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往事,她亦是紅了眼眶。
「謝謝女乃女乃。」容尉遲感激地說道。
容國升還是不說話,容尉遲一時間也是無措,他用力咽下喉嚨中的酸澀,沉聲說道,「爺爺、女乃女乃,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說完,他便轉身,沉默地朝著門口走去。
「等等!」容國升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威嚴,但卻微微透著一絲哽咽,「春節是團圓的日子,你別給我一個人回來!」
容尉遲背過的身軀驀地一僵,這才明白,剛剛容國升的那句「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所為何。
他釋然般地微笑,「爺爺,你多準備兩個紅包給曾孫、曾孫女吧!」
「什、什麼意思?!」容國升倏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容尉遲卻已經走遠了。
尉遲**連忙扶住他,「阿琛不是偷偷跟我們說過了嗎,阿遲的孩子是一對雙胞胎。」
「他的話還有準啊,他說跟周亞菲結婚,都說了好幾年了,也沒個動靜!」
「哎呀,行了行了,他們不是早已經訂婚了嗎,還能黃了不成,你別瞎操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我才懶得理他!不過……阿遲的孩子真的是雙胞胎嗎……天啊,容家可從來都沒有過龍鳳胎寶寶呢,我的紅包要大一點才行……對了,我書房的保險櫃里還有一對鐲子……」
「哎呀,你慢點,走這麼快做什麼,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容國升腳下忽然一絆,他登時咒罵出聲,「該死的,誰把報紙丟到地上的?!」
容老夫人一時無語,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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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夕。
容家的墓地里動了土,容蘭澤的墳冢重新修葺,卻沒有弄得太過壯觀氣派,只是微微擴大了一些,變成了一座合葬墓。
容蘭澤與趙婉華合葬在了一起,盡管趙婉華依舊不能享有名分,可是容尉遲與尤桐在新墳的旁邊,親手種下了一棵茶花,那茶花一年比一年開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