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睡顏如白開水一般,溫和純淨,讓賀連城輕勾了勾唇角。
拿出手機,他撥通了一通電話。
「我決定了……丫」
電話那頭的人,似是一早就料到他會在這個時間打來電話,所以自接起電話的那一秒,就靜默不語著,等待著賀連城的下文媲。
他的眸子自始都凝在紀念的臉上,他想將她的眉眼記住,所以連這時間也絕對不能浪費。長眉沉了沉,低聲再度開口時是連他驚訝的啞然︰「紀念就暫時交給你了,請你把她治好,帶回來交給,可以嗎?」
他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反悔,所以連莫大同的回話也來不及去听,就壓斷了電話。
……
就是在和莫大同宣布自己決定的第二天,賀連城就讓安東尼替自己辦好了出院手續,自他離開,就再沒來過,連幾乎和他形影不離的安東尼,也只是和林曉蠻一起來了寥寥幾次而已。
距離出國還有一段時間,莫大同便開始有條不紊地計劃起了同紀念回加拿大的事宜,包括他們回去之後,他要做的工作,他們要住的房子,還有有照顧精神科方面的護士和幫佣阿姨。
這天,是莫大同和紀念飛往加拿大的日子。
紀念和莫大同兩個人在B市的朋友本就不多,因此這天來送行的人,就只有安東尼和林曉蠻。
在等機的時候,林曉蠻趁著莫大同去辦登記手續的時候,看了看坐在金屬質地長椅上的紀念,又確定莫大同不會馬上出現,她挽過安東尼的手臂,低聲問道︰「他呢?」
安東尼將耳朵湊近,眸光里波瀾不驚︰「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安東尼俊眉一舒,語調極淡︰「昨天中央來了領導,連城要接待的……」
「我不覺得這是他不來的借口。」
林曉蠻眉心一擰,低頭又看了看紀念,只見她一身白色連衣裙,捧著一瓶溫過的牛女乃,不說話時,頸項低垂,長長的睫毛垂下,安靜得如同一朵開得正盛的白色薔薇。
紀念要離開了,賀連城他……就真的不要再見她一面嗎?
卻是視野里突然闖進一抹海藍色的身影,是莫大同辦好了登記手續回來了。
成年男子高大健壯的身軀在紀念面前蹲下,在他牽過紀念的手的那一瞬,紀念整個人明顯地顫了一下,卻又在抬眸看到莫大同的時候,舒顏一笑,整個人又重新安靜了下來,目光也跟著變得溫情脈脈起來。
林曉蠻看在眼里,直覺神奇。
先前的紀念除了賀連城之外的所有人都忘了,卻唯獨記得賀連城。但就算是賀連城,也無法像莫大同一樣,讓她變得這般安靜寧和。或許,讓莫大同帶著紀念離開,對紀念來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他將紀念的手拿到自己臉頰的位置,貼了貼,讓她感受到自己的溫度。
「紀念,我們該走了……」
自紀念的唇邊溢出一線璀璨,流光溢彩得逼人眼眸。
站起身,莫大同同林曉蠻、安東尼兩人溫和一笑。
縱然心里有千般萬般地不舍,也終究是要說再見的。林曉蠻抿了抿唇,將安東尼的手臂挽得更緊些,努力扯開笑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那麼難看︰「那,一路順風……」
安東尼握了握林曉蠻的手,抬頭對莫大同禮貌還笑。
一手牽過紀念的手,一手提著隨身的行禮,莫大同走向登機室。
這離別的場景,林曉蠻根本不敢去看,將頭埋在安東尼的背後,在他修剪得體的西服上留下一串水痕。而安東尼則是反手握過林曉蠻的手,另一只手同那走向登機口的兩個人揮手再見。
就在那一高一低,一藍一白兩道背影沒入視線中,自距離林曉蠻和安東尼不遠的地方錯開一道高大的身影。
賀連城早就來了,甚至比他們還要再早上一些。他不過是沒有走過去而已,從紀念坐在那里,他就一直在看她,看她玻璃女圭女圭易碎的模樣,看她只對莫大同一個人笑,看她最後消失在自己眼前,不去阻止……
她不會知道,沒有見她的這幾天,他都在強行抑制住心里的思念,他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見,也反復勸說著自己,暫時離開,對她,對她的病,都是好的。
可與此同時,他唏噓——
是什麼,讓他連見光明正大地去見她臨行前的一面,都變得這樣奢侈?
松了松卡在脖頸上快要將他勒得窒息的領帶,他走出機場的自動門,仰頭看了看如同被碧藍色的海水暈染過的天空。
飛機的羽翼在劃破了天邊的靜謐,留下一線凝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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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開溫瞳的手臂,他赤著腳一路狂跑,跑向這幢大房子的最光亮處。
當燦爛的陽光,照在腐朽不堪的身體上——
當被抽離了的靈魂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里——
當他走出那扇一年來他從未走出過的「牢門」——
他如同一個被刑滿釋放的犯人,不自覺地張開雙臂,讓這自由的風穿過他兩腋,穿過他發絲,闔眼,深呼吸,鼻間被青草的清香充斥著。
自由,這就是自由的味道……
他爬滿青澀胡渣的臉上,眉眼都寫著釋然。
一年了,他所受的屈辱和苦痛,都在醫生的一句話下,變得值得。
「紀先生,恭喜你,你的毒癮……已經徹底戒了……」
毒癮……已經徹底戒了。
說這句話的醫生,是不會懂這句話對自己來說,是存在著怎樣的意義的?
是重生。
是他一直以來堅守著的信念,終于滋生出了新芽來。
深秋,是一花園的慘白破落,他看在眼里,卻是充滿了新生命的希冀。
當他正沉溺在重獲新生的喜悅之中,卻是溫瞳匆匆忙忙地追了過來。
那尖細的高跟鞋鞋跟跟著他踩在松軟潮濕的泥土之中,像是怕他一陣風一樣就會從自己身邊飛走了似的,她以極大的力抓住他手臂,削尖的指尖幾乎要陷進他的血肉當中去。
灼灼的目光打在臉上,他是能感受到的還有身後錯落的腳步聲,他不用去看,都猜得到,是她請的保鏢跟著一起追了過來。他篤定,若是自己不乖順地和她回去,她一定會和從前的每一次逃跑一樣,叫上所有的人,不遺余力地把他抓回去。
薄唇掀起,他眼也不睜,漠然回道︰「放心,就算毒癮戒了,我也是不會離開的。這是我當初答應給你的,你也沒必要患得患失……」
握著他的手臂一點一點松了力道,如水墨灑在宣紙上,她眼底暈開點點驚詫。
就算要離開,那也是之後當他找到紀念,當他報了紀家的仇之後。
現在,他不會離開。
想要破繭重生,光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
溫瞳,溫家,對他來說,還有利用的價值。
他緩緩睜開眼,瘦削如柴的手我上纏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將絲絲涼意傳給她。
像是秋風輕撫她發梢,他開口時聲音是她從前所熟悉的溫醇——
「溫瞳,我們結婚吧!」
「結婚?」溫瞳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自己瘋狂追逐了面前的這個人十幾年里,最想听到的一句話。
「嗯。」他笑,眼卻是不笑的,平靜能讓這秋風也靜止。
溫瞳死死咬著自己的唇瓣,苦澀自唇畔絲絲逸散開來,她想問自己,是一年後的「守得雲開」嗎?他終于肯定了自己的存在。猛地撲進他懷里,這積攢了一整年無處言說的委屈都以淚水的形式,傾瀉在他衣服的前襟上。
而紀元的大手,修長的五指穿進她長發中,若有所思地輕揉。
瘦削的俊顏卻是一片死寂。
寂冷的眸光落放在天邊的一線凝白上,他唇角勾出似有若無的笑來。
念念,我們再見面的日子,不會再遠了。
……
至此,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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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在早晨五點。
西西等下得小睡一會兒了,8點多還要去醫院……
下午回來了,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