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見過?」老板娘失笑,站在原地,頭也不回,「不可能吧!我每天都窩在這小店里,也就是去市場買菜的時候,才會出去,怎麼可能遇見先生你這種大人物呢?這世界上長得像的那麼多,先生你一定是認錯了……」
「是嗎?」賀連城沉了沉眉,失笑。
真的是他認錯了?
不會的。
他的記憶力一向極好,不算是過目不忘,也差不多了,所以,就算是幾年前只見過一面的人,也都會有印象的。這人的樣貌,在剛一進門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的時候就覺得熟悉,那就不會有錯的。只是他一時還想不起,究竟自己是哪兒見過這個人。
「那,先生,你要是沒什麼別的吩咐的話,我就先下去準備菜了!」
賀連城若有所思地點頭,笑了笑︰「嗯,好。麻煩你了,老板娘。媲」
……
「先生,菜都上齊了!」老板娘面無表情地端上最後一道西湖醋魚的,轉身要走的時候,卻被坐在里座的圈圈叫住,「婆婆,你做的菜,很好吃喲!」
听到小女孩兒軟糯的聲音的時候,老板娘也這才注意到那坐在賀連城身旁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微愣了愣,將圈圈天真無邪的臉龐印在眼底,她有些尷尬地笑︰「好吃啊?好吃,你就多吃一點!好吃,你以後就常常來婆婆這里,婆婆免費做給你……」
「真的麼?」圈圈睜大眼,眼帶期待。
看到小女兒的乖巧的模樣,賀連城也是舒心一笑,用筷子夾了魚身上最鮮美的一塊肉,放到圈圈碗里。
「先生,這是你女兒?」
「對,這是我女兒,這個,是我太太。」看著妻子和女兒,賀連城的唇邊是止不住的笑意。
老板娘一瞥正埋頭喝酸女乃的紀念,就認出她是誰來了,也因此忙移開目光,看向別處,輕咳了兩聲︰「你們先吃著,有什麼事叫我,我在廚房。」
「嗯。」賀連城笑著,夾起一塊魚肚蘸了蘸湯汁,送到口中,他眉心蹙了蹙,心思根本沒放在嘗這魚的味道上。從他一進這家店開始,如果他沒捕捉錯表情的話,這老板娘應該是認識自己和紀念的,而且他總覺得,這老板娘好像在躲著自己和紀念似的。尤其在看到圈圈的時候,她眸光閃了閃,對,圈圈——
賀連城一下子想起這人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見過了。
……
「老板娘,我們走嘍!」
賀連城在餐桌上放了五百塊錢,起身抱過圈圈,對著廚房揚聲道︰「錢給你放桌子上了。」
聞聲,老板娘掀開廚房門上的簾子,匆匆迎了過來,手里還拿著兩袋子東西︰「哎,先生,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剛看你太太很喜歡吃我釀的酸女乃,就裝了一些給她,你們拿回去吃吧!」
「那就謝謝你了。」賀連城笑著接過,遞給了站在左手邊的紀念。
「還有啊,先生,這錢,你給多了,今天你點的這些菜,連二百塊錢都沒有的……」老板娘一看到放在桌上的錢,就要給賀連城塞回去,卻被賀連城攬住了,「拿著吧,就當是……我買了這些酸女乃!」
「這……」
「小女兒困了,我得先走了……那我改天再帶她們來你這兒!」賀連城溫潤一笑,「圈圈,和婆婆再見!」
「婆婆再見!」
從爸爸的懷里揚起一張疲憊的小臉,揮了揮了肉肉的手臂,圈圈眉眼笑彎,看得老板娘直覺自己的一顆心都被那笑融化了。
老板娘送到自家店門口,看著那一家三口上了車,再到賀連城的車揚長而去,于城市絢爛的霓虹燈火里隱去。
捏緊了手里的五張紅色大鈔,她的一顆心沉了再沉。
世界真那麼小,B市這麼大,她以為辭去了工作,到這偏僻的街邊開一家小店,就可以避開掉那些紛爭了。她做夢也沒想到,她躲在這里躲了五年那麼久,曾經以為自己是可以在這里躲一輩子的。可誰知到了,最後,她躲得再好、藏得再隱密,卻還是輸給了命運的安排。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數年之後,他們竟會在這家不起眼的小店——相遇了。
還好,賀連城沒有認出她來。
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要用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他和紀念,那謹慎保守了五年的秘密,又該不該坦然相告?
有可能的話,她只希望,這人海茫茫,他們,不要再見了。
*
*
*
回到家後,賀連城抱著剛在車上就已經睡著了的圈圈上了二樓,而紀念則還像是從前的每一晚一樣,都站在窗前,看著門外的那一條石子小路,等莫大同來接他。
玩了一整天的小家伙,累壞了,身體一挨到床,就自動地鑽進被子里,只是睡夢中還不忘著賀連城的衣襟,一聲一聲地叫他爸爸。
圈圈實在是抓他抓得緊,硬掰開她的小手,他怕弄傷她,所以就索性擠在那張小床的邊緣上,他知道,紀念在樓下是不會自己一個人偷偷離開的,所以就先由著小丫頭拉著他進入夢鄉。
單手枕在腦後,借著手邊的台燈,賀連城看向一片雅白的天花板。
想不通,他實在是想不通。
那小店里的老板娘分明就是五年前給紀念做手術的那個主刀醫生,而看她的樣子,也一定認出了自己和紀念來了?只是她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自己和紀念呢?
通常一個人會裝作不認識另一個人,就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他不願意見到那個人,不願意面對和這個人有關的往事,還有另一種,就是他對這個人隱瞞了一些什麼……
她是不願意見到他們,不願意面對和他們有關的往事?
還是……當年,她有心向他們隱瞞了些什麼?
「爸爸,圈圈還要玩那個……」
卻是一只柔軟的小手橫空砸在他月復部,打斷了他的思緒。小丫頭朝自己這邊翻了個身,向他靠了靠,又睡熟了。
似乎在夢里,她還夢到今天在游樂場的場景。
還有什麼事,比讓他的寶貝過得開心幸福來得更重要?
握過那只比自己的大手要小上好多倍的小手,賀連城在小女兒的指尖烙下一吻。
待到圈圈漸漸睡熟,那抓握在他衣襟上的小手也跟著松了些,賀連城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小手從自己身上拿開,安然放到被子里,再為了不讓她著涼,把絲被的每一條縫都掩好。隨後,悄聲出了房間,下了樓。
一樓的落地窗開著,夏風吹進,帶著絲絲涼意,飛卷起淡色的窗簾。
而紀念仍舊站在落地窗前,凝視著門外的那一條石子路。
走近,賀連城牽過她的腕子︰「走吧!別等了!先去睡覺……明天醒了,他或許就會來了……」
大手扯了扯,卻沒拉動。
那腕子的主人仍舊站在原地,回眸,她蹙起的眉心和目光里醉人的疼痛跳入眼簾。
她說︰「我想他。」
他指代的是誰,不言而喻。
賀連城長眉一擰,牽著她腕子的手松了松。
這次,換成是她用兩只手握住他的大手。那肌膚相觸的地方,依稀傳來灼燙的疼痛感。她的聲音細弱蚊蚋,小到讓他听不那麼清楚,但那苦苦的央求語調,他卻听得真切︰「我想見他,帶我去。」
就在她和他說,她想莫大同的時候,賀連城只覺這一瞬,那襲上心頭的強烈的疼痛,讓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一個星期以來,他對她如此這般的用盡心力,連那麼小的圈圈都看得出來,她難道就看不見嗎?還是說,他這些天所做的努力,和莫大同那五年為她做的比起來,根本就微不足道!
也是在這時候,賀連城才恍然大悟,原來莫大同帶走紀念的這五年,自己輸得不只是這五年來的朝夕相處,輸得還是她心里的那個不可或缺的位置。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那個人的存在是滲透進了她的血液和呼吸當中,所以當她忘了這世界忘了所有的時候,她還像不能忘掉心跳和呼吸一樣,不能忘了他。
他想知道,在自己不在的那五年。
她會否也曾像這一刻拉著自己的手一樣,拉著莫大同的手,和他說,我想賀連城,我想見他,帶我去好不好?
她不會知道,當她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念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的時候,站在她面前的他,是怎樣的心如刀割……
連賀連城自己也不知道,當時的他,是經歷過怎樣的內心掙扎之後,才在她面前擠出了一抹笑來。重新牽過她手,同她十指相扣,被她指尖觸到的地方,傳來絲絲帶著輕顫的涼意。
「先去睡吧!你睡醒了,我帶你見他,好不好?」
「真的?」
大概是這一樓大廳里的水晶吊燈照的,那一瞬,他看到她的一雙清眸明亮了許多。
在她回到他身邊的每一天,賀連城都很好奇,為什麼白天的時候,紀念還倔強得像塊怎麼捂不熱的石頭,到了晚上,又成了極需要依賴他的那個小女孩兒,無論是哪一個,都讓他能找到從前紀念的影子來。他真的好想什麼都不顧及了,就把拉進自己懷里,拼盡一生力氣,緊緊擁著,告訴她︰「紀念,我想你、好想你……」
垂眸斂笑,他答︰「不假。」
霧氣剎那氤氳上她雙眸,聲音已然帶了絲絲纏綿入骨的哭腔︰「別騙我,好不好?」
「嗯。好。」
賀連城點頭應許,盡管,對她,他再不忍心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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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紀念也像是忘了昨晚自己和賀連城都說了什麼,再不提要見莫大同的事。
吃過午飯之後,是難得的愜意時光,一家三口圍坐在圈圈房間里的地攤上。
賀連城看一本書,而紀念則是坐在一旁,擺弄著房間里的小木馬。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有那樣一種感覺,這只小木馬似乎對曾經的自己,有著很重要的意義。因此,她在用摩挲著小木馬的肌理紋路時,總能感覺到腦海里有畫面在閃,依稀她還能看清自己就是那畫面里主角的臉。那面色和藹的溫潤男子,對著自己和煦而笑,薄唇一張一合和自己說著什麼,到這里,她卻回憶不起來。
安靜的房間里,隱隱約約傳來小家伙均勻而清淺的呼吸聲。
是半倚在他膝上抱著布女圭女圭的圈圈睡著了。
放下手里的書,賀連城起身,橫抱起輕若飛羽的小家伙,把她放到一旁的床上,再蓋好一條薄毯。
再轉身的時候,看見紀念正坐在地攤上,白色的裙擺在波希米亞風的地攤上攤開一片。她的手正擔在小木馬的頭上,目光盯在地板上光亮的一處,似是在回憶著什麼。
「念念——」
話沒完全出口,自褲袋里傳來一陣震動聲響。
打電話來的,是一個陌生號碼。
怕吵到剛睡下的圈圈,拿著電話,賀連城就跑到了陽台上,一手扶住欄桿,一手接起了電話,陌生的女聲隨著飄進听筒︰「喂,您好,請問,您是賀連城先生嗎?」
「你好。對,我是賀連城。」
「這里是復康醫院的急救中心。請問,您認識莫大同先生嗎?」
那握著欄桿的手一緊,他緊張道︰「莫大同?他怎麼了?」
「剛在國際機場,他暈倒了,被送到了這里來。我們在他的手機里,找到了您的電話,您是他的朋友對嗎?方便的話,請您來一趟醫院好嗎?幫他辦理一下住院手續……」
電話掛斷,賀連城輕舒了口氣。
莫大同居然在國際機場暈倒了……
一個星期都沒有他的音訊,賀連城還以為他像是那天和自己說的那樣回了加拿大,卻沒想到,這一個星期以來,他一直都在B市,沒有離開。
看來,復康醫院這一趟,他得親自去了。
轉過身,賀連城被那站在自己身後的紀念嚇了一大跳。
她秀眉淺蹙,霎時擔憂的模樣。
看來,剛他電話的內容她都听到了,而且也都听懂了……
眸子轉了轉,賀連城走到紀念跟前,輕拍了拍她肩膀,慰然一笑︰「工作上突然出了點急事,我要出去一趟,你和圈圈都乖乖在家,不能亂跑,知道不知道?」
「哦。」
看到她點了頭,賀連城才離開。
可是放紀念和圈圈在家,他怎麼可能真正安心的下?尤其是在上一次莫妍突然出現在他家的事情出現了之後,想來想去,他身邊能托付的人就只有安東尼和林曉蠻了。所以,他還是打了電話過去,等到安東尼的車子趕到的時候,從安東尼的車子里,出來的,不只他一個人,還有抱著黏黏的林曉蠻。
星期六的下午,一家人都在,很明顯本來是準備出去玩的,卻被自己一個電話叫了過來。
抱著黏黏的林曉蠻,似乎得了紀念回國的消息,似乎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下了車之後,就站在原地,一臉的怔愣木然。
「等我回來,再和你們解釋……」
見到安東尼他們到了,賀連城這才覺得安心了血多。拍了拍安東尼肩頭,他開了車門,留了一句話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