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不斷涌來,紛紛亂亂的腳步聲驚醒了樹枝上沉睡的鳥兒,撲稜著翅膀沖上夜空,輕盈的身影從瑩白的月亮中一閃而過。
侍衛們簇擁著一個白面紅唇,行動有些女子的忸怩的男子進了景安宮大門。
「柔妃接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劃破了寧靜的月色。
「錦兒!」柔妃跌跌撞撞跑出來,她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單衣,雖是春天,可夜風依舊寒冷,她掛滿淚痕的臉無比憔悴,像是一瞬間老了幾十歲,原本烏黑的頭發大半已是灰白了。
「是錦兒回來了!」她有些神經質地抓著白面男子的袖口,「是不是我的錦兒回來了?」
白面男子一把甩開她,展開手中的聖旨開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十一女德錦投敵賣國,有損我大宋聲威,皇族名冊中除去十一公主之名,今朕念及舊日情分,特賜白綾,柳氏柔妃自行了斷以謝皇恩,欽此!」
她怔怔的看著他,「那我的錦兒呢?她還活著嗎?」
「德錦公主通敵賣過,早就被契丹人殺了,柔妃娘娘,快去找你的女兒吧!」白面男子陰狠地笑著,早已看慣了冷宮中的你死我亡,這柔妃,不過是生了個倒霉的女兒,誰讓她得寵時做了太多孽呢?
「錦兒!」柔妃突然仰天悲慟地哭喊,淚水飛泄。
夜靜悄悄的,天邊飄來一縷烏雲,遮蔽了月光的清冷。
柔妃撞開層層的侍衛,哭喊著跑出了景安宮。
「抓住那個賤人!別讓她跑了!」白面男子翹著細長的蘭花指,大喊。
「報應啊,報應啊!我的錦兒,娘連累了你,錦兒!」她朝著人跡罕至的冷宮深處跑去,一路上,淚水打濕了青草,沾濕了含苞的花,染濃了夜色,這一切,仿佛都隨著她悲傷起來。
她跑著,沖進一間專修很整齊的屋子,因為用力過猛,狠狠跌倒在地上。
「哈哈哈,報應來了!報應來了!」
頭頂響起一陣呆痴的笑聲,柔妃抬起頭,淚水更是抑制不住地流淌。
「阿玉……。」
「報應來了!報應來了!哈哈!報應來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女子從凌亂的床上跳下來,手里拽著一個破舊的布女圭女圭,一邊跳,一邊笑在她身邊轉著圈。
「阿玉。」柔妃抓住她的裙角,拉著她停了下來,慢慢站起來,扒開她散亂在額前的發絲,凝視她空靈的雙眼,「是姐姐對不起你,阿玉,現在姐姐也有報應了,我的錦兒死了,阿玉……。」
「呵呵……錦兒死了,錦兒死了,姐姐只有阿玉了,姐姐只有阿玉了!」瘋癲的阿玉拍著手笑起來,將手中的布女圭女圭扔到一邊。
柔妃苦澀的扯起一抹笑容,將她擁入懷中,「姐姐要去找我的錦兒,她好小好小,比你還小,如果我不在她身邊,她就老想著去冒險,去弄得一身傷,就像你當年一樣。」
「不要不要,阿玉要姐姐嘛,阿玉要姐姐嘛。」瘋癲的阿玉像孩子一樣在她懷里撒嬌。
「姐姐對你犯了那麼多錯,你還要姐姐嗎?」
「要啊要啊,阿玉要姐姐哦,阿玉只要姐姐!」
柔妃輕柔地拍著她的肩膀,語氣柔柔地,「阿玉乖,姐姐唱歌給你听,你睡覺了好不好?」
「好啊好啊,姐姐唱歌給阿玉听!」阿玉孩童般靠在她懷里,坐在床邊。
柔妃拍著她的背,輕輕念道︰「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殿上座……。」
夜色如水,輕風拂細柳。
侍衛層層圍了過來,閃著寒光的刀映射了幽白的月光。
「柳柔眉,你敢違抗聖命!」白面的男子大喝一聲。
柔妃站在月光中,渾身像籠罩在一層聖潔的光輝中,讓人不敢逼視。
「趙光義!你還不配殺我!十五年前不配!現在同樣不配!」
「反了,反了!來人,給我抓住她!」
柔妃在月光下笑得淒美,微風陣陣,吹著她的發絲上下翻飛,十五年的歲月仿佛倒流了,她美得耀眼。
「錦兒,錦兒……。」她不做任何反抗,任由侍衛抓住了她,押著她又回到了景安宮。
「娘娘,娘娘。」香靈跪走到她的面前,抓著她的衣裙,「香靈隨著您一起去!」
「乖。」柔妃溫柔地拍拍她的臉頰,眼中有濃濃的愛,她仿佛又看到了德錦小時候,那麼乖,那麼听話。
白面的太監將白綾擲到她面前,不耐煩地催促道︰「快一點兒,本公公可沒時間陪你在這里流眼淚。」
柔妃拾起地上的白綾,沒有一絲懼色,只是眼中滾滾的,滾滾的淚水止也止不住,「我什麼都沒有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我的錦兒。」
阿玉,德錦,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這樣和她生離死別。
「為什麼?為什麼?」她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匕首,哭喊著,狠狠刺進了胸膛,鮮血像噴涌的泉水從她身體里流出來,她手中一條白綾,染得鮮紅,「錦兒,我的錦兒,我寧願你投降遼國,寧願你什麼也沒有,我只要你活著啊,我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我就還有一個希望!還能讓我時時思念你,為什麼?為什麼啊?……。」
「娘娘,娘娘……。」香靈驚慌失措地爬到她的身邊,在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倒下的一瞬間扶住了她。
「香靈,我是個沒用的人,到死也不能給你點兒什麼,這是我身上唯一的東西了,里面有個長命鎖,用她鎖著你……。」她將懷中的繡花荷包遞給她,眼中的光突然散開,一片死寂。
「娘娘,娘娘!」香靈哭得撕心裂肺,手中緊緊握著那個荷包,柔妃身體里的血染紅了她一身粗糙的布衣,她稚女敕的臉上滿是驚慌,滿是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