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落了樹上的黃葉,樹枝上抽出了女敕綠的新芽。
一個宮女低著頭走出來,手里捧著沒有動過一口的食物。
「怎麼又端出來了?」不悅的聲音響起,像掛在風里的鈴鐺,清脆無比。
「他還是不肯吃。」宮女小心翼翼地說。
「不肯吃?給我!」
「公主……」宮女欲言又止。
「本公主就不信他真是鐵打的!」她冷笑,端著食物進去。
幽暗的內室,香爐里燃燒著上好的薰香,滿室的幽香。
她盯著坐在桌邊清瘦的身影,許久,才走進去。
「楊四郎!」她有些嘲諷的說,「你不想活了?」
他把背脊挺得很直,不看她,聲音很輕︰「在下如今已是階下囚,不必勞公主費心了。」
「哼!」她不在意的笑笑,「本公主怕餓死了你要我給你買棺材!誰愛管你啊!」
「那就讓在下出去自生自滅豈不是更省事?」他的臉色很蒼白,雙頰消瘦,聲音有些虛弱。
銀鏡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靠近他一些,「告訴我,你昏迷時一直叫的‘錦兒’是誰?你的妻子麼?」
他眼中一片痛楚,繼而猛烈地咳嗽起來,一直咳一直咳,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銀鏡嚇得連忙要跑出去找太醫。
「公主!」他拉住她的手,身體微微顫抖。
她俏臉微紅,低著頭看著他握著她的手。
四郎抬起頭,嘴角有細細的血絲,映著他蒼白的臉色更是觸目驚心。
銀鏡蹲下來看著他,大眼楮在他眼前撲閃撲閃,四郎的心髒緊縮地痛,她,死了嗎?
從此,他們真的陰陽相隔,一個生,一個死,這命運到底怎麼了?
銀鏡公主別過臉,臉上紅撲撲的像熟透了的柿子,「你怎麼……這樣看我?」
「公主。」他目光清遠,卻仿佛透著巨大的痛苦,「在下請問公主一件事。」
銀鏡公主被他的眼神深深震撼,美麗帶著點兒天真的臉龐揚起來,「什麼事?」
「宋遼之戰,我楊家全軍覆沒,那麼……。」他說到這里,又猛烈地咳了一陣,才緩緩道,「有沒有發現德錦公主……。」
「德錦公主?」銀鏡輕輕皺起眉,這個名字好熟悉啊,好像最近常常听說,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具體听過了什麼。
見她一副茫然的表情,四郎失望地垂下頭,臉上痛苦的扭曲著,心里,仿佛被千萬把尖刀狠狠刺戳。
「錦兒……。」他痛苦地申吟出聲,「錦兒,錦兒……。」
銀鏡呆呆地看著他,她長了這麼大,從未見過一個男子這樣悲痛,仿佛,生命的全部,都已經死去,剩下來的,只是一具空殼。
春寒依舊料峭。
北方寒氣重,雖已是大地回春,滿目蒼翠,然而真正的卻還是很冷,只不過,比起嚴冬,已是非常溫暖了。
春風和煦,帶著微微的清涼,拂過柳絲,拂過荷塘,拂過綠樹,靜悄悄的吹過,不帶一絲痕跡,陽光暖洋洋的,天很藍,雲很淡。
她把六個微微泛黃的指環用紅繩緊緊纏起來,一圈一圈,那麼細心,那麼認真。
耶律寒坐在她的對面,幽深的眸子一轉不轉盯著她,心痛得無以復加,到底怎麼了?她的世界崩潰,他的世界亦在搖擺。他這才發現,自己究竟有多殘忍!
「要是沒了牽掛,心會死。」
他的心狠狠地刺痛,漆黑的眼楮如同子夜︰「心死了,人呢?」
「心死了,人當然只是軀殼了,行尸走肉,活著也像死了一樣。」
她的眼楮無光,隱隱的,只有點點的淚水閃動。
他走過去,拉起她的手,凝望她帶淚的雙眼,「把這一切都忘了,讓我補償你。」
她執拗地抽回手,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固執地不肯落下來,她低下頭,繼續把一圈一圈的紅繩纏在指環上。
「告訴我,怎樣才肯原諒我?」他緊緊盯著她,明知這一切他都無法補償,可是,至少她應該讓他知道,到底要怎樣,她才能不傷心。
她低著頭,一聲不響,手指忙碌著,烏黑的發絲散下來,遮住了她淚光閃動的大眼楮。
「告訴我。」他抬起她的臉,扒開額前的發絲,看著她。「無論什麼我都願意去做!」就算是死,他亦無悔!
「我要他們都回來,你做得到麼?」她的聲音哽咽,巨大的悲傷隨著奪眶的淚水一起涌出來。
他一怔,他以為她會要求他上刀山下火海去死!卻沒想到……原來她最大的牽掛,不是要如何懲罰他!
德錦冷冷扯扯嘴角,繼續低下頭,手指纏繞著紅繩,一圈一圈纏著,仿佛,那就是她的全部,她的靈魂,全都寄托在里面。
窗外有微風吹過的聲音,柳絲輕輕在風中飛揚,荷塘里,長出了幾片新葉,靜靜地,靜靜地,在風中搖擺。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清香。
他的聲音低啞︰「你有多恨我?」
她不語,沉寂的眼中只有閃動的淚光,再無其他。
侍女端著食物魚貫而入,耶律寒緩緩從她身邊離開,茗爍和璃爍低著頭站在一邊,誰也不敢出氣。
「伺候小姐吃東西。」他冷冷地留下這一句話,走出門去。
春風溫柔地拂起他華貴的衣角,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中如一潭深泓,看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