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呢,我這位親愛的丈夫應該是愛我的。當初他也是費了好大勁才追到我,認識他好長時間我都沒想過要嫁給他,如果不是他那巫婆似的老媽竭力反對,上五台山當尼姑我都不會嫁給他。我這人就這德性,別人越阻攔的事情我越來勁,從小到大,無論吃多少虧載多少跟頭,我就是死性不改。所以歸根到底還是祁樹杰的老媽促成了我們的婚事,我至今都記得我倆偷偷領本兒後他老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那個痛快!
我到現在都搞不清祁樹杰當初為什麼死心踏地要娶我,其實當時我壓根就沒看上他,覺得他撐死了也就是個包工的頭,我好歹也算個名人嘛。不過話說回來,他開的那家裝飾公司規模還是不小的,他在北京也算是有房有車的主,追在他身後的小姑娘也是一群群,只有我從不拿正眼看他,即使後來確立了戀愛關系我對他也是若即若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有個人給我送禮物付房租哄我開心沒什麼壞處。我當時就這麼想的。好幾次我都想把他踹了,他卻象是中了邪似的硬要拽著我,可憐兮兮的,象個沒娘的孩子,極大的激發了我潛在的「母性」,于是只好又跟他鬼混下去,到後來我實在是火了,罵他為什麼要死纏著我,他就說,我不想再錯過,我不能松手,怕一松手就再也見不到你。那表情就象是拽著救命的稻草,當時瞅他那可憐相,我心里還是有一點感動的,嘴上卻說,「你是不是從前受過什麼刺激,逮著我把我當你從前的相好了,冤有頭債有主,你別跟我過不去啊?」
「考兒,你可以不愛我,但請不要拒絕我的愛,就算你要去愛別人,也要等我死了後再去愛,我死了你愛誰我都沒話說。」
我無奈地看著他,當下就意識到,我粘上條螞蝗了,這輩子怕是甩不掉了。後來的結果想也想得到,不知道是他委屈了,還是我委屈了,反正我們在一塊了。婚後的幾年里,用沒有硝煙的戰場來形容我們的婚姻生活是一點也不為過,不是我跟他的戰場,而是我跟他老媽的戰場,兩個女人為了爭一個男人,那戲演得那個熱鬧,現在反過來想想,如果沒有這股熱鬧勁,我估計我們的婚姻撐死也不會超過一年。但就為了爭那口氣,我硬是把這場戰爭延續了四年,八年抗戰的一半哪!以至于對于我們四年的婚姻生活,除了婆媳間此起彼伏的拉鋸戰,實在是沒什麼值得回味的。
當然這並不是說祁樹杰對我不好,相反,他如願以償地娶了我後,還真把我當心肝寶貝似的寵著,賺的錢如數交給我,買大房子讓我住,有時候跟他老媽干起來,他當著他媽的面賠小心,又是魚翅又是冬蟲夏草的送,轉過身回到家馬上又掏出信用卡塞給我,一個勁的賠笑臉說︰「老婆,消消氣,明天好好去逛逛,看中什麼買什麼,千萬別跟錢過不去。」
看在信用卡的份上,我多半原諒了這孩子,我一直覺得他象個孩子,盡管他生得牛高馬大,在外面也算是呼風喚雨人物,可單獨在一塊時,他疲憊無助的樣子,象極了個丟了什麼東西沒找回來的可憐孩子。我也想過試著走進他的內心,但是他防備得很死,生怕我看到他內心的東西,這無形中也就讓他平添了幾分神秘色彩。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到底丟了什麼,為什麼要死死拽著我不放?我找不到答案,就把氣撒在他身上,變著法子整他,折磨他,而可氣的是,無論我做錯什麼,他從不說半個「不」字,總是充滿愛憐地把我深深擁進懷里拍我的肩︰「小壞蛋,下次可別這樣了哦。」
你見過這樣的男人嗎?愛不上,恨不成,這樣的男人怎麼就偏偏讓我撞上了?!
不過有一次,他還是跟我較了真的,那是結婚的第二年,我懷孕了,背著他把孩子偷偷做了,他生平第一次沖我發了火,硬是一個月沒理我,住了一個月的酒店,到現在我都清晰地記得他從酒店搬回家時身上那股沖鼻的消毒水味和惡心的空氣清新劑味。其實我做掉孩子並不是沖他來的,是沖他老媽來的,那老太太做夢都想抱孫子,雖說有兩個兒子,可老大是不用指望的,在國外至今生死不明,于是眼巴巴的想要老ど給她弄個孫子抱抱,延續祁家的香火,我就是看在這一點才拒絕生孩子的,你說要生就生啊,把我當工具了?但做掉孩子後,我還是覺得自己有點過分,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于是就打電話叫祁樹杰回來,給他做了頓飯,飯桌上含情脈脈地跟他說︰「老公,不是我不想生,而是我覺得我們應該多享受一下兩人世界,畢竟我是愛你的……」
「你說你愛我,是真的嗎?」祁樹杰被我灌了兩杯酒,剎時間眼眶通紅,「你真的說了愛我,老天,你真的說了,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听到你說愛我了……」
我頓時內疚不已,心里在想,這孩子只怕是真的受過刺激,一個正常人不會這麼暈,真話假話听不出來。
「你真該千刀萬刮!」
米蘭听說這事後把我罵很慘。
「我也覺得我好象是有點過分。」
「過分?」米蘭當時瞅著我剁了我的心都有,「你悠著點,什麼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做得太過分小心遭報應。」
她的話不幸被言中!
我真的遭報應了,祁樹杰我親愛的丈夫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狠狠給了我一刀,背著我偷情不算,還死給我看,他用死反擊我的麻木不仁,讓我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就這一點,我覺得他比我狠!所以我才恨他,不是恨他跟人偷情,而是恨他贏了我,他居然贏了我!
祁樹杰的老媽得知我把她兒子的骨灰葬在長青墓園後大發雷霆,她最初是要把兒子葬在湘北老家的,被我拒絕了,沒有理由,你說葬哪就葬哪,是我的老公,我說了算!如果祁樹杰知道他死後婆媳戰爭還沒歇火,不知道他還舍不舍得死。反正我是想不通,人都死了,那老太太還跟我爭,一把骨灰也爭,那就爭唄,我就不信我黑發爭不過你白發!
可是米蘭知道後卻在電話里數落我︰「你……你真是的……她那麼大年紀你跟她爭什麼,老年喪子本來就很淒慘,想把兒子骨灰葬在身邊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你跟人家較個什麼勁呢?」
老實說我接不上話,這個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那老女人從來沒把我當人看,更別說把我當她家媳婦看,寡居二十幾年的女人心理肯定是不正常的,在她眼里我就是一死不要臉下賤無知的狐狸精,勾引她兒子不說還死纏著他,蒼天有眼,當初可是他兒子賴上我的。
米蘭听我沒吭聲繼續說︰「想想看,你喪夫大不了還可以再找一個吧,她老太太那麼大年紀喪子,你總不能讓她再去生一個吧,所以說到底,她是弱勢……」
「可是葬都葬了,你總不能讓我去把骨灰挖出來吧?」
「那你早說啊,我要知道你跟你婆婆在這事上還沒達成一致,打死我也不會給你推薦長青墓園,我以為你們是商量好了的呀!」
「商量個鬼,剛才還跟她吵了一架呢。」
「吵什麼,不是已經葬了嗎?」
「她怪我葬錯了地方。」
「你是葬錯了地方!」
「不是的,她怪我墓址沒選好。」
「長青墓園那地不錯啊,熟人推薦的,說是風水很好……」
「是很好。」
「那老太太除了對沒葬在湘北表示氣憤,別的應該沒什麼說的吧,退一萬步說,哪里的青山不埋人呢?」
「她就是怪我墓址沒選好。」
「那你到底選在哪呀,姑女乃女乃!」
「在……葉莎的旁邊。」
電話里好一陣沉默,估計是米蘭沒回過神。
「你說你……選在哪?」她小心翼翼地問。
「葉莎的旁邊啊。」我倒回答得輕松。
「你有病啊!你哪根神經搭錯了,有病就去看醫生,沒病你發什麼神經啊……」米蘭簡直氣炸了,在電話里咆哮如雷,我都可以想象她張牙舞爪的樣子,「白考兒,我算是服了你了,只有你才想得出這餿主意!你還是趕緊準備另一塊墓地吧,估計祁樹杰他老媽熬不過去,她會活活被你氣死!」
「我也是這麼想的……」
「沒心沒肺的東西!」
「我也是這麼想的……」
「想你個頭,我勸你還是放下吧,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好開始,給自己留條活路才是上策!」米蘭忽然又好言相勸,還是試圖將我從仇恨的歧途上拉回來,「考兒,我們看到你這個樣子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就什麼都別說。」
「可是你這麼做有意義嗎?」
我不說話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就象是冥冥中有人指使著我一樣,讓我喪失了根本的自制力,我控制不住自己燃燒的心!
下班後一個人落漠地回到家,我沒有任何食欲,僵硬地躺在床上,任憑音響中婉轉低沉的音樂撫慰心底又開始隱隱發痛的傷口。還在從少女時代開始,每每受到傷害,我就習慣用音樂來療傷,效果出奇的好,可是這一次為什麼沒有起色,祁樹杰死後,我天天枕著音樂入睡,把音樂當飯吃了,傷口卻還是沒有愈合的跡象。直到這一刻,我才恍然意識到,祁樹杰已嵌入我的生命,他已經在我生命中生了根,我從沒試著愛過他,卻被他的愛桎梏了四年,如今他的愛已逝,我的心也就被掏空了,只留了個物是人非的現實讓我無法面對。他對我原來是如此的重要,我卻直到現在才悔悟!
整個夜晚我都在流淚,抱著祁樹杰的遺像哭得聲嘶力竭,自從他去世,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痛快地哭。然後我想起了從前的很多事,他對我的容忍和遷就,嬌慣和寵愛,迷戀和痴情,一點點地全浮現在我腦海里,而我對他卻只有冷漠和嘲笑,我從來就沒看起他過,嫁給他,或者跟他生活,只是我沒有選擇的選擇。他一定是恨我的,否則不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生命,他是在跟我進行最激烈的抗爭,代價就是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