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澎說,除非有一天我們都躺進墳墓,否則誰也別想得到安寧。
我約高澎出來,高澎很意外,不明白我怎麼突然主動約他。自從那次把話挑明,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
兩人在一酒吧踫了面。酒吧里空氣污濁,煙、酒、汗以及人身體的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讓人感覺很窒息。不大的舞池擠滿了緊緊貼在一起吊著膀子跳慢舞的男女,在昏暗曖昧的燈光和極盡**的音樂的催化下,那些男女已開始動手,或摟在一起糾纏熱吻,或如膠似漆地促膝談心,好象他們已經好了地老天荒、久經考驗幾個年頭了。其實他們有可能兩個小時前還是陌生人。
「怎麼了,親愛的公主,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高澎一邊給我斟酒一邊試探著問。我端過酒杯一飲而盡,埋著頭沒說話。
「別想用酒來澆愁,」高澎拿過我手里的酒杯,「我試過無數次,沒用。」
我抓住他的手,象抓住救命的稻草︰「告訴我,高澎,我該怎麼辦,當一個人被逼到墳墓的時候,他該怎麼辦,活著,比躺進去難受,躺進去,比活著難受,怎麼辦呢,你說怎麼辦呢?」
「考兒……」
「你只需告訴我該怎麼辦,什麼也別問,我也什麼都不會說。」
「又是一個失戀的女人。」他嘆著氣直搖頭。
「我沒有失戀,」我糾正道,「愛情這個東西,只有自己才可以放棄,即使對方不愛你了,你不放棄,愛就還在你心里……我現在的情況是,還愛著他,他卻用愛殺了我,他沒用別的武器,他用的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武器,殺人不見血,一刀又不能致命,明擺著要我一點點的痛死……」
「考兒,你別這樣,誰都不會把你殺死,除非你自己想死。」高澎摟住我的肩膀,竭力安慰我,卻徒勞無功。我又抓住他的衣領說︰「我是想死啊,現在就想死,可是死了又能怎麼樣,就象剛才說的,躺進去或許比活著還難受……」
「考兒,你要我說實話嗎?」高澎拭去我的淚痕忽然說。
「你說!」
「要說躺進去的感覺,我想我最有發言權,正如你說的,是比活著還難受,因為這麼些年我差不多就是躺在里面過日子的,偶爾也會出來透透氣,或許也會強顏歡笑,會放任自流,可是在最疲憊不堪的時候,我還是選擇躺進去,雖然里面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受,但躺一陣後,心會靜下許多,也會精神許多,于是又會出來,享受生活,折騰生活……」
我瞪著眼楮看著他,不大明白他想跟我說什麼。
「听明白了嗎?」他也看著我,用手指了指胸口,「在我們心里,應該給自己預留一口棺材,說起來是有點那個,但實際上這口棺材是很好的心靈療養所,當你在凡世掙扎得很痛苦的時候,你就不妨自己躺進去,什麼也別想,把所有的悲傷絕望通通扔到棺材外面,你在里面就是最純粹的自己,慢慢的,你心里的傷口會有愈合的跡象,就算不能痊愈,至少不會那麼疼痛了,然後你就可以出來,太陽一照,你就醒了,會覺得所有的傷害不過如此,該干嘛干嘛去,沒什麼大不了,因為大不了我又躺進去……」
我瞠目結舌。
高澎沒看我,點了根煙,吐出一口,又吸進一口,煙霧籠罩的表情模糊不清,好象說出這些話是件很吃力的事情,他突然象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顯得疲憊不堪。
「高澎……」
「什麼?」
「我覺得你應該當作家。」
「嗯,這話別人也跟我說過。」
「你是個天才,」我象看一個大猩猩似的瞅著他,「我指的是你對生活的理解,完全是個天才,說得真好,把什麼都說透了……」
「是因為我什麼都看透了。」高澎笑著說。
「那我就照你的辦,在心里放口棺材……」
我連連點頭︰「我听你的,高澎。」
「你不象一個很听話的孩子。」
「你怎麼知道我不听話?」
「因為你太象孩子,驚天動地地一鬧騰,你又是我行我素。」
「你怎麼這麼了解我?」
「呵呵,就你這麼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我要看不透的話,我行走江湖十幾年就白混了……」
我耍賴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說︰「高澎,我崇拜你。」
「崇拜一只青蛙?」
「總比崇拜賴蛤蟆好啊。」
我們都笑了起來。又喝了幾杯,勾肩搭背地走出酒吧。冷風一吹,我清醒了不少,也輕松了不少。「謝謝你,青蛙。」我跟高澎道別,伸手撩他柔軟的披肩發。高澎也順手捏了把我的臉蛋︰「怎麼謝我?」
「你想我怎麼謝啊?」我帶著幾分醉意說,「不會讓我以身相許吧?」
「你要是堅持的話,我肯定不會拒絕。」高澎一臉壞笑。
「美得你吧。」我踢了他一腿。
「這樣吧,我最近要拍一組人物肖像,你就當我的模特吧。」
「拍照?什麼照?」
「就是寫真之類的。」
我心里一咯登,頭腦還算清醒︰「不會是……人體之類的吧?」
高澎聞言哈哈大笑。
「死鬼,笑什麼。」
「考兒,你想做人體模特啊?」高澎恍然大悟的樣子。
「想啊,只是沒這本錢。」我故意說。
「你就是想,我也不會讓你做,我可不會逼良……」後面的話沒說完,他又呵呵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他的意思,揪著他的耳朵說︰「死青蛙,你老實說,你逼了多少‘良’了……」
高澎被我揪得呲牙裂齒,直喊救命︰「蒼天啊,大地啊,我是如此的純潔善良,我高澎從來沒有逼過良,只有救人于水火,逼人從良……」
晚上回到家,我把自己埋在浴缸的泡泡里,只露出個腦袋,閉上眼楮,想象自己真的躺在棺材里,外面喧囂的世界,現實無情的傷害,都離我遠去,如高澎所說,我要做個純粹的自己。我對自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幾年前祁樹杰帶著他的情人墜入湖底後,我不也活過來了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沒人可以真正把我釘進棺材,區區一個米蘭算什麼,我不會就這麼倒下去的,活著很好啊,有酒喝,有朋友,你們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最好也弄個殉情什麼的,那樣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