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藥終于熬好了,次仁俊美和丁增曲扎抬著冒著熱氣的藥桶朝著牛羊走去。濃濃的草藥味隨著熱氣直沖入鼻,丁增曲扎皺起了眉,這藥會有多大的效果呢?
在他們抬藥的時候,扎西多吉已經在熬新的藥了。他們的牛羊,尤其是羊比格勒家要多些,扎西多吉怕藥有些不夠。扎西多吉嘆了口氣,原想著去年夏天草長得那麼好,牛羊也很爭氣,一下子給自己添了五十多只小羊,牛也多了10頭。可現在……
扎西多吉一心只想著讓牛羊迅速壯大起來,去年的屠宰季節僅僅殺了3頭老牛,10只綿羊。又拿10只綿羊換了青稞,除掉賣掉換生活必需品的羊,家里已經有22只牛,61頭羊了。他正在高興去年的風調雨順,沒想到今年遇到了瘟疫……
扎西多吉急得滿嘴都是泡,這個從10歲開始就父母雙亡,帶著年幼的弟弟四處流浪、奔波的男人,總是得率先硬著腰面對蒼天給他們的一次又一次考驗。
扎西多吉看了看守在藥邊的弟弟們,他們看起來比他更要焦灼不安。
扎西多吉就算想嘆氣,也只能偷偷地嘆氣,不然弟弟們看到了就更不安了。
藥終于慢慢地涼了,丁增曲扎急不可耐地撈出早就被泡在木桶里的木管,舀好了藥,灌進了被次仁俊美夾著掰開的牛嘴里。
那些病了的牛羊沒多大力氣,丁增曲扎灌藥還算順利,給沒生病的牛羊灌藥就將他們累得夠嗆。有好幾次,被次仁俊美夾著的犛牛都將頭一埋,牛的蠻力在此刻暴露出來了。他們似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次仁俊美結實的胳膊擺月兌開了,撒著蹄子朝著牛群奔去,那些被灌了藥的牛,被沖得四散。幸好次仁俊美早就做好了準備,凡是灌了藥的牛,角全被他標記出來了,不然他還真得費點力去辨認呢!
給幾十頭牛羊灌完藥之後,三兄弟已經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扎西多吉已經沒力氣打茶,他隨意擦了一下鞋底,盤腿坐在了卡墊上。
沒有女人的家里,冷冷清清。
扎西多吉看著冷冷的灶,小小的木屋里,只有一點點太陽的余熱讓他覺得溫暖。
扎西多吉肚子早就餓了,但是他盤坐在角落的卡墊上,連動都懶得動。
次仁俊美看了看沉默著一動也不動的大哥,嘆了口氣,生火去了。
他知道大哥比他們兩兄弟都要累,雖然他什麼都沒說,表情卻早就透露出疲憊的神色。
丁增曲扎不管這些,他將四散的牛羊趕到一處,關好之後,也進了小屋,在他的後面,是一只通體烏黑的藏獒。
丁增曲扎傍著大哥坐下,那藏獒像平日一樣,將兩只粗大的前爪趴在丁增曲扎的腿上,丁增曲扎模著藏獒油光發亮的毛發,模了一會便將藏獒推開了,藏獒有些不快地還要靠上來。
丁增曲扎看著藏獒說︰「尼瑪,去外面看著牛羊去,我累了。」
尼瑪似乎听懂了,它轉身出了小木屋,走進了自己的小屋里。
它帶著熒光的眼楮,在銀色的月光下一閃一閃的,宛若點著的兩盞小燈。
一家人草草吃過晚餐,就休息了。
只一會,丁增曲扎的鼾聲就響起來了,扎西多吉听著弟弟的鼾聲,輾轉著就是睡不著,次仁俊美听著扎西多吉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他也睡不著,干脆又起了身,去查看牛羊。
銀色的月光將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尼瑪看到次仁俊美出來,親熱地跟著他走向羊群。
次仁俊美听到馬打著響鼻,也听到牛反芻的聲音,這些聲音讓他覺得無比的愉快。次仁俊美听著這些聲音,便知道哪些牛羊是健康的。他走到馬前,理了理馬鬃,又給馬加了一些草,添了點水,回身進了屋。
扎西多吉听到丁增曲扎的嚷嚷聲,沒有接腔。
次仁俊美朝著門口看去,只見丁增曲扎已經進了屋︰「阿哥,又死了兩只羊。」
扎西多吉沒有抬頭,他看著閃著暗紅火色的牛糞。
丁增曲扎又喊了一聲︰「阿哥,那草藥是不是不管用?」
次仁俊美蹭地站起來︰「你胡說什麼呢!」
扎西多吉出了聲︰「那兩只羊病得太重了,昨天就奄奄一息了。今天再喂一天看看吧。藥要喂上三遍才知道呢!」
丁增曲扎哦了一聲,不說話了。
扎西多吉沉重地嘆了口氣,這藥像不像格勒說的那樣有效呢?誰也不知道,可是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麼呢?
昨天下午挖的那些草藥在今天早上就用光了,扎西多吉想想還得喂兩次,他拿了工具,就騎著馬朝著遠處走去。
次仁俊美趕緊跟著騎了馬,兩人一起朝著草原深處去了。
沒有昨天那麼匆忙,這一次他們挖藥就挑剔了一些,盡量挑好一點的。
在瘟疫面前,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扎西多吉不敢想象要是瘟疫一直不走,他們的生活將變成怎樣!
太陽依舊暖和地照著大地,沒有馱人的馬兒曬著太陽,懶懶地吃著草,完全不知這可惡的瘟疫是由著這異常的溫度而來。
扎西多吉一邊擦著汗,一邊彎著腰仔細地尋找著草藥。
不遠處的口袋里,已經裝了滿滿一口袋的草藥,他打了個 哨,遠遠地回了一聲同樣尖促的 哨聲,他就將口袋綁上馬背,翻身上了馬。
馬在淺綠的草原上奔馳起來,翻起的泥被遠遠地甩在身後,又重新落入草原上。
晚上的時候,扎西多吉數了數分開的牛羊,健康的牛羊數目沒有減少了,他吁了一口氣,又不抱太多希望地去數生病的牛羊,只減了一頭羊。
扎西多吉松了一口氣,他雖然還是心疼死去的羊,不過今天已經沒有死牛了,他看著那剩下的15頭牛,心情明朗了一些。
扎西多吉緊鎖了幾天的眉頭開始舒展開了,他破例拿出一條干牛排,放在了盛放干牛肉的木制盤子里。
次仁俊美看著表情明顯輕松了一些的扎西多吉,他的心情也愉快了很多。
次仁俊美好奇地問哥哥哪來的藥方,這麼靈驗,他有些遺憾地說︰「要是我們早知道藥方,牛羊就不會死這麼多了。」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次仁俊美,一邊打著茶,一邊說起了藥方的來龍去脈,在一旁的丁增曲扎听得嘴巴都張大了︰「山神真是庇佑我們,阿哥你去轉山也是山神的保佑啊,不然怎麼不早不晚就踫到了格勒他們呢?」
次仁俊美連連稱是,他更是好奇那個得了山神明示的姑娘——梅拉!
說到梅拉,扎西多吉沉思了起來。他那時的心思全在自己家的牛羊上,哪里還有心思去注意別人家的姑娘呢?
現在想來,連她的模樣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她羞澀地躲在父親的身後。
扎西多吉有些慚愧,人家那麼熱情地給了自己藥方,還引著他認了草藥,他連這人的模樣都記不清楚,真是不應該。
幾天之後,扎西多吉覺得牛羊狀況已經好了許多。幾天都沒有死過牛羊了,那些病得厲害的牛羊看起來還是羸弱,不過他們已經開始進食了。
扎西多吉再次感激地想起了格勒和梅拉,如果沒有他們,家里的牛羊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扎西多吉半是高興半是傷心地數著剩下的18只牛,42頭羊。他想上天還是厚待他的,至少這個春天快過了,他的牛羊還是比去年多了一點點。而只要過了春天,這一年難熬的時間就已經過了一大半了。
扎西多吉決定等牛羊再好一些,自己就帶著厚禮去感謝格勒和梅拉!
當然,扎西多吉也想起了自己在新年時的計劃,他得請一個人幫他去提親。
如果格勒家的姑娘還沒有許人,那就是最好不過的了。
扎西多吉認為,能得到山神恩賜的人,必定能給家族帶來好運。如果能娶回家做妻子,那麼這個家族實在是太幸運了!
瘟疫像烏雲一般,籠罩過四野,又像烏雲一般,被陽光和風驅走了。扎西多吉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里,趕著兩只母羊,朝著格勒家走去。
得到了別人的幫助,就應該感恩。扎西多吉一點都不心疼這兩只羊,相反,他很慶幸自己能有一個機會去報答別人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