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陣子,梅拉看到丁增曲扎扛著一根枯死的碗口大的香柏回來了。
她看著丁增曲扎麻利地用斧頭將香柏砍成幾段,然後又劈成兩半。他看看燃得正旺的火,揀了兩塊較小的香柏加了進去。
火被大塊香柏一壓,暗了許多。
梅拉看到架在火堆上的香柏結著白色的硬質,那硬質在火里很快就化了,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濺起歡快的火花。
寒意從兩塊巨石的夾縫涌來,雖然沒有風,不過高原的野外,夜晚比梅拉想象中的要冷得多。
她取過一塊厚厚的氆氌,遞給丁增曲扎,又將自己那塊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斜靠在石頭上。
丁增曲扎看了看裹得密不透風靠在石頭上的梅拉,原本存著的幻想破滅了,他嘆了口氣,把火弄好,也披上氆氌,靠在另一塊石頭上,睡著了。
夜很安靜,有不知名的鳥偶爾叫喚兩聲,更顯原始森林的幽深,草原的靜寂。
梅拉是在半夜被凍醒的,火不知什麼時候熄了,無邊的寒氣凍得梅拉直打哆嗦。
溫度也許在零下10度以下了,沒有火,這夜怎麼熬呢?她將氆氌解開,披在身上,然後去弄火。
丁增曲扎被悉悉索索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警醒地看向四周——火已經完全熄了,梅拉俯身在地上,擦著火石。
她的手凍得打顫,怎麼也擦不燃。
丁增曲扎將氆氌擱在一旁,從梅拉冰涼冰涼的手里接過火石,他使勁一擦,火星噌一下就出來了,擦幾下之後,干燥的青苔很快冒出青煙。
梅拉抓過一把針葉,覆在青苔上,火終于又燃了。
兩人七手八腳地將枯枝加上去,火苗沖得很高,溫暖的感覺又回到了梅拉的身上。
丁增曲扎牽過梅拉還有涼意的手,籠在自己寬大而溫暖的袍袖里。
梅拉掙扎著想要扯出自己的手,但是丁增曲扎的手就像鉗子一樣,箍著梅拉的手根本動不了。
丁增曲扎惱怒地看著掙扎的梅拉,兩手使勁一拉,梅拉直接跌入了丁增曲扎的懷里。
梅拉的臉比那燃燒的火苗還要燙,她被丁增曲扎這力氣嚇了一跳,坐在他懷里,一動也不動。
丁增曲扎輕撫著梅拉,低沉地說道︰「太冷,我抱著你,暖和些。」
梅拉不說話,也不動。
丁增曲扎抱著梅拉重新找了個位置,將兩塊氆氌蓋好,環著梅拉,仰望著深夜的星空。
他的懷抱很溫暖,梅拉身上的寒意漸漸遠去了,她剛開始還警惕地睜著眼,但是後來去抵不過瞌睡的侵襲,終于闔上沉沉的眼皮,睡過去了。
丁增曲扎睡意全無,他望著安睡在懷里的梅拉,她輕微的呼吸聲隱約可辨。
丁增曲扎沒有想到,梅拉會這麼怕冷。不過牧區的人原本就比農區的人要在野外呆得多,他抱著梅拉,臉上全是滿足,就這樣抱著也很好!
幸福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丁增曲扎看著星星慢慢在漸漸明亮的天空里隱去,天邊有一絲熹微,陽光將很快重照在這個被寒冷統治了一夜的草原,溫暖也會重回大地。
梅拉舒服地醒來,再次意識到自己躺在丁增曲扎的懷里,她將抱著她的丁增曲扎推開,蹭地站起來。
丁增曲扎也站起來,舒展著自己被梅拉壓得發麻的胳膊和大腿。
草原上靜悄悄的,連鳥都沒出窩。
丁增曲扎沖著拿著陶壺去打水的梅拉大聲喊道︰「梅拉,我喜歡你!」
附近的鳥被這喊聲一驚,撲稜著翅膀飛出來,森林里一下就熱鬧了,鳥兒嘰嘰喳喳地鬧著,此起彼伏。
梅拉听著這話,愣在河邊。
他喜歡她,怎麼能!她是他的嫂子。
梅拉的意識里,仍然是現代的思維,這身軀于她也只是軀殼而已。
梅拉知道自己對扎西多吉沒有多少愛,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安守著自己認為應該安守的道德和底線,尤其是在自己遭遇背叛之後,她更憎惡背叛。
梅拉在河邊站了好一會,才拿起石頭砸開冰塊。
冰下潺潺的流水很快將梅拉的手凍僵了,她端著半陶壺水,跑回了火邊。
丁增曲扎的失望明顯寫在臉上,他直直地盯著冷著臉的梅拉,試圖找到梅拉也喜歡他的證明。
但是梅拉繃緊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丁增曲扎有些不甘心,他使勁拉著梅拉的手,讓她正視自己。
「梅拉,我喜歡你,是真的!」他又重復了一遍。
梅拉低著頭,只看地上︰「我是你大哥的妻子!」
「你也是我的妻子,我們三兄弟只娶一個妻子,大哥去提親的時候就和你阿爸說過了,你阿爸同意了的!」丁增曲扎低吼道。
這話像晴天的霹靂,在梅拉的腦子里轟然炸響,她震驚地看著丁增曲扎。
丁增曲扎又重復了一遍︰「你是我們共同的妻子,我喜歡你,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是的,在這個古老的高原上,這真的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可是梅拉偏偏是從現代而去,她怎麼能一下接受在她看來荒謬的思想呢?
梅拉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丁增曲扎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梅拉,就算不喜歡他,梅拉的反應也太大了。
他試著喊道︰「梅拉?」
梅拉看了看他,突然使勁,掙開他,朝著馬飛快地跑去。
她快速地爬上馬,鞭子狠狠一甩,馬就在草原上飛奔起來。
丁增曲扎震驚地看著遠去的梅拉,她從來都是溫順可人的,怎麼會這樣?
丁增曲扎快速地收拾好一切,將還在燃燒的棍子踢得四散,火很快就熄了。
他將梅拉打來的那半壺水潑在紅色的灰燼上,吱吱的聲音響起來,灰也騰起來了。
他看了一眼完全熄滅了的火,將東西綁上馬背,追趕梅拉去了。
早晨的風徹骨的冷,梅拉的臉凍得麻木了,滿臉的眼淚很快結成了冰。
梅拉任著被她抽疼了的馬一路狂奔,她只想快點到達,去找扎西多吉問個究竟。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太陽迎著她照過來,臉上有了一點點暖意。
梅拉終于累了,她跌跌撞撞地下了馬,仰身躺倒在草地上。
馬完全不知她的煩惱,自己在附近尋找著還沒有枯干的草。
意識逐漸回到梅拉被風吹得麻木的大腦里,她開始思索著這一切。
格勒從沒告訴她這一點,可是告訴了又如何?她能反抗嗎?
這樣的事情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理所當然的,梅拉想起家里人平素的口吻,在他們看來,嫁給兄弟比嫁給一個人勢單力薄要好得多!
可梅拉偏偏是生在現代的……
梅拉的心全亂了,躺在地上根本就不想起來。她也不想回家了,就算回去,她問了扎西多吉又能怎麼樣呢?
可是梅拉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家不是家了,嫁出來也回不去了。梅拉望著渺渺茫茫的草原,不知道該走向何處!
丁增曲扎遠遠地看到自在地吃草的馬兒,上面根本就沒有人,他打了個 哨,馬快速地朝著他跑了過去。
他看著空空的馬背,人呢?
丁增曲扎四下亂找,沒騎馬,梅拉能去哪里呢?
他找了很久,才發現半掩在草里的梅拉。
梅拉躺在哪里,痴痴地看著天空,臉上已干的淚痕落入了丁增曲扎的眼里。
丁增曲扎傷心地看著她︰「你就這麼討厭我?」
梅拉沒有看丁增曲扎,她只是搖著頭。
丁增曲扎心情好了一點,不過他更疑惑了︰「那你跑那麼快干什麼?馬馱著這麼多東西,根本就跑不動。」
他將綁在自己馬上的氆氌取下來,綁到梅拉的馬上,拉起梅拉,說道︰「走吧,阿哥在家里等著呢!」
梅拉由他牽著,茫然地上了馬。
不回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兩匹馬並轡而行,一路上,丁增曲扎絞盡腦汁用各種笑話來逗梅拉,但是梅拉只看著前面,一聲不吭只朝前走。
扎西多吉看著回來的梅拉,一言不發進了自己的屋子——那是她一人獨有的房間。
梅拉到後來才知,凡是有多個丈夫的女人都是獨自一間房。
扎西多吉看了看丁增曲扎,他苦著的臉和出去前的興奮迥然不同。
扎西多吉又看了一眼梅拉的房間,她進去了就沒出來,問道︰「怎麼回事?」
丁增曲扎知道是問自己,可是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快速地將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扎西多吉什麼都沒問,進了梅拉的房間!
梅拉趴在床上,鞋底上全是泥。
扎西多吉皺起眉,看著平日特別愛整潔的梅拉,怎麼回事呢?!
他將梅拉掰過來,但是平日里乖巧的梅拉馬上將臉別過去了。
扎西多吉嘆了口氣︰「你怎麼啦?別讓大家都著急!」
梅拉低下頭不說話。
扎西多吉看著她將藏袍的一角疊起來又松開又疊起來,她疊了無數次,又松開無數次。
扎西多吉有些急了,他吼道︰「你到底怎麼了?說話啊!」
梅拉被扎西多吉的喊聲嚇得猛地站起來,她膽怯地看了一眼平日沉默卻體貼的男人——他急了也這般嚇人!
梅拉的膽怯落在扎西多吉的眼里,看著更是可憐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