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呤當啷,騾馬走動時掛在脖子上搖晃出的鈴鐺聲清晰地在山谷最下方響起,過一會之後,那騾馬隊大約是轉了彎,便又漸漸地消失了。
布尺轉過去,對次吉說道︰「是馬隊的聲音,好像還在下面呢。」
次吉看了她一眼︰「你把家里的皮子都拿上,去跟馬隊換點鹿茸、掌參、紅花之類的藥材吧。」
布尺這才明白過來,他為何要她听那馬鈴聲,她急忙答應了,便進了屋子,將積攢的幾張雪豹皮、熊皮與貂皮全都拿來了出來。
次吉看了看她手里那幾張皮子,那雪豹皮毛色極好,估計能換到一些掌參,其他的卻不怎麼樣,尤其是那張熊皮,上面有好幾個洞。
布尺拿了那皮子收拾好,綁好、拴住,便急急地朝著山下走去,次吉猶豫了半晌,終于還是追上了她,將自己珍藏的那副珊瑚珠子取出來,遞給她道︰「把這個拿上,多換點藥材回來。」
布尺吃驚地望著他,以前他看這荷包的時候,可是當成寶貝一般,踫都不讓踫的。不過,想起躺在床上不知能不能活下來的丈夫,她終究還是接了過去,揣進懷里,快速地朝著坡下的滑索奔去。
馬隊的鈴鐺聲已經近了許多,在山谷里叮呤當啷地一直回響著。
她氣喘吁吁地爬上那陡直的山坡,便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將剛剛從腰上解下來的皮子,一張一張重又仔細地清理好,又將皮子上的毛,也輕輕地理順了。
鈴鐺聲終于在她急切不安的等待里在對面的紅坡上響起來了,布尺抬了頭,望向山對面那剛剛爬上來的馬隊。
馬沒有停下,後面也就跟著爬上來一長串的騾馬,它們無一例外地,全都馱著皮子與藥材。布尺往年也曾拿著打到的皮子或者藥材賣給過馬幫,這樣就省去了前往察木多的來往奔波。但是像這樣拿著皮子去換藥材,卻是頭一回,她的心里很忐忑,不知道到底能換回多少藥材去救丈夫的命。
等待的時間格外的漫長,布尺真恨不得立馬跑過去,拿著那皮子換了藥材趕緊跑回家去。
她隔一會便朝著深谷那看一次,望了無數次之後,才終于看到那馬隊走出了深谷,到了近處。她終是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起了身,抱上那皮子,朝著越來越近的馬隊奔去。
「老爺!」布尺看著走在最前面的穿得體面的30歲左右的男子喊道,「我丈夫病了,我想拿皮子跟您換點藥材,」她說完,眼巴巴地看著那個因為她站在路中央而不得不勒住馬的男子。
後面幾個趕著騾馬的人轟地就笑了︰「阿珠,你也終于當了一回老爺了。」
阿珠赤紅著臉,低吼道︰「再亂嚼舌頭,回頭傳到老爺耳朵里,咱們的皮都要被揭了。」
那些跟著的人識趣地停了笑,只是看著抱著那一摞皮子的、穿著一身黑色的女人。
阿珠看著布尺站在路中,一動也不動,只得說︰「抱過來,給我瞅瞅,毛色怎麼樣!」
布尺低著頭,小跑了過去,將那一摞皮子遞過去︰「毛色很好的,老爺,都是打回就制好的。」
阿珠掀了最上層的那張雪豹皮,那銅錢般大小的漂亮的花紋均勻地分布在整張皮上,毛色漂亮極了。阿珠仔細地看了看,上面沒有一點點斑點,也沒有任何被蟲蛀過的痕跡,確實是一張很好的雪豹皮。
他點了點頭,將那皮子遞給後面的的牽著騾子的洛讓。
等洛讓接了雪豹皮,他便拿起那張很大的熊皮,看了看,皺起來眉說道︰「這麼多的洞,好好的一張皮子也就廢了。」
布尺低著頭,任由著他在那挑剔著。
末了,阿珠看著一直低著頭,顯得有些可憐的賣皮子的女人道︰「你要些什麼藥材?」
布尺的手里已經空了,她的手便不知道該放在哪里了,只是不安地捏著袍角道︰「要些掌參、鹿茸、紅花,還要些瑞香。」
阿珠笑道︰「你可真會選,那都是好藥材呢!」
他一邊笑,一邊看向後面的洛讓︰「每種藥材都看著給她些吧!」
「你過來。」洛讓沒看布尺,直接朝著後面停下的騾隊走去。
布尺將羊皮口袋拿出來,緊緊跟著洛讓往前走。
大約過了20來匹騾馬之後,洛讓終于停了下來,打開了一個騾子上馱著的羊皮口袋,從里面抓了些掌參給了布尺。
布尺趕緊將那羊皮口袋伸了過去,接住了。
洛讓重又綁好口袋,繼續朝前走,陸續地開了四個口袋,將布尺要的藥材一一給了她。
布尺看了看羊皮口袋里的藥材,估計也就夠10來天用的。她有些失望地看了看那口袋,站在那沒動。
洛讓看了看她,說道︰「那皮子也就能換這麼多了!我都是多給的了。」
布尺低著頭,猶豫了好一會,終于將原本不打算取出來的那個荷包取了出來,看了看前後的人,朝著騾隊末端的那個穿得最好的中年男人走去。
那男人已經下了馬,正在大聲地問著前面為什麼停下來了。
那問話聲,一句一句地往前遞。布尺听著他們一疊聲地快速地往前遞著的問話,並不吭聲,只是一路小跑著朝那男人奔去。
旁邊趕著騾馬的男人全都站在了一邊。
布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身子幾乎是貼著山邊往前跑。
前面的騾馬重又開始往前走了,她身邊的那些騾馬也全都跟著往前走,那叮呤當啷在聲音,大得讓人听不到說話。
布尺索性靠了邊,等著那些騾馬走過之後,便又站在正中,攔住了那個男人。
原本就因停了半天有些不耐煩的扎桑,拉著臉看著馬前那個一身黑衣的女人。
布尺被他看得有些膽怯了,但她還是鼓起勇氣道︰「老爺,我有一副耳環,想跟您換點藥材救我丈夫。」說完,她便從袍子里掏出了那個荷包,踮起腳尖遞了過去。
扎桑手勒著馬韁繩,沒有接那個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皺巴巴的荷包。
布尺有些失望地將手在空中停了一會,眼看著騾馬越走越遠,馬上的男人也越來越不耐煩了。她趕緊將手縮了回來,將那荷包打開,取出了那副珊瑚珠子的耳環。
陽光下,那幾顆紅艷的珊瑚珠子折射出迷人的色澤。
扎桑眯了眼,低頭看著那女人手心里的珊瑚珠子︰他倒是沒想到這樣的女人竟然還有這麼純的珊瑚珠子。
他馬上有了一些興趣,便說道︰「連著那荷包,一起拿過來。」
布尺歡喜地將那珊瑚珠子裝進荷包,重又遞了過去。
扎桑隨意地看了一下那荷包︰陳舊得有些發黑了,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不過做工倒是很精致。
他隨意地拉開那荷包,荷包里料上留有的那些淺綠的顏色,讓他莫名地覺得熟悉,他重又拉上那拴在荷包上的牛皮繩子,盯著那荷包一點點地、仔細地看著,等看到荷包底部那明顯是手工縫著的柳葉的時候,他的眼楮驚得瞪得老大。
布尺看著扎桑不去看那珊瑚珠子,卻一個勁地拿著荷包瞧著,想起還在床上等著藥救命的丈夫,著急地問道︰「老爺,您要不要呢?」
扎桑這才像回過神來似的,打開了那荷包,取出了那對彎鉤已經有些變樣的珊瑚珠子,放在掌心里仔細地打量。越看他越覺得眼熟,他終于想起那年回來的路上,休息的時候,有時次仁老爺總要拿出一對珊瑚珠子的耳環出來看看,他只是在一旁看著,不是很清楚,可是那珊瑚珠子的紅色卻是和這個十分的相近。
他看了看珊瑚珠子,又看了看這個一身黑的女人︰她要麼是個屠夫的女人,要麼便是獵人的女人,怎麼會有這個呢?!
布尺已經很著急了,她終于抬起頭,看著那馬,說道︰「老爺,您若是不要,便還給我吧,我丈夫還等著我帶藥回去救命呢!」
扎桑被這救命嚇了一跳︰「你拿著這珊瑚珠子是為了救命的?」
布尺連連點頭道︰「是,要不是為了救我丈夫,我怎麼會將它拿來換藥呢?」
扎桑盯著她,一字一字地說道︰「這珊瑚珠子是你的?」
布尺停了一下,想到是次吉給自己的,既然給了自己,那就算是自己的了。她便大聲地回道︰「當然是我的!」扎桑看了看已經走遠了的騾馬隊,大聲打了個 哨,不久之後,那邊也回了一個 哨。原本一直響著的騾馬的叮呤當啷的聲音與馬蹄聲漸漸地停了下來。
他沉吟了半晌,終于將那珊瑚珠子連著荷包全都裝好,對那女人說道︰「我要,你跟我去前面再拿些藥材。」
布尺原本還焦急的心又變得有些高興了,她快速地跟在扎桑的馬後,朝著那騾隊跑去。
趕上騾隊後,扎桑下了馬,從她手里接過那羊皮口袋,徑直朝著那馱著藥材的騾馬走去,在連續打開了好幾個口袋之後,慷慨地給布尺的羊皮口袋裝了滿滿一口袋。旁邊趕著騾馬的人,吃驚地看著他,說道︰「扎桑大爺,剛才那雪豹皮已經給過藥材了!」
扎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那人卻被扎桑冷冷地眼神嚇得打了個哆嗦,趕緊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