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坐在桌子前,眼神呆滯地看著窗外。
天泉背過身,淡淡地扔下了一句,「我見不得你這般模樣,若是你想好了,再來尋我。」
于是她這一想,便從日落又想到了日升。
原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她,她還思量著,倘若她一直跟隨著極月,他回身之際便能看見她,可是她沒料到的是,原來他早已知道她跟在身後,只是假裝不知罷了。
如今的她看起來是有多麼的可笑,如同一個戲子,粉墨登場,兀自在台上唱的高興,卻不知台下看戲的人,早就將她的面貌看清。
是不是他一早便知是她,才應允她入宮為玄英授課。可是若是他一早便知,為何竟能口口聲聲說她是天界派來的細作。若他處心積慮想要趕她走,卻為何偏要去魔界將她又接了回來。又是不是他授意了霜辰,故意與她提起鳳凰心一事媲。
五彩如今回想起在妖界的種種,才覺得原來早已漏洞百出,而她卻始終將自己蒙在鼓里,做了這麼一件掩耳盜鈴之事,竟然還覺得頗為高明。
「倘若你真的知道我的身份,竟待我至此,你何其忍心吶!極月!」
心中千瘡百孔,她為他散了三魂七魄,為他被困天界之巔三千載,為他動用禁術結魂而出,為他教導子嗣擺兵布陣,為他重返天界奪回鳳凰心,還要為他怎樣,他才肯明白她的心意。
望著窗外升起的朝陽,五彩在這一刻突然笑了,「這是因果輪回。天泉為了苦苦付出三千載,我不敢面對。我亦為了極月付出三千載,他不屑理會。果不其然,這六界八荒的輪回都逃不出一個因果去。」
五彩收拾好了行裝,卻遲遲沒有推開眼前的房門。
回頭再望一下這熟悉的陳設,要是躲在這里能避得過世間的風刀霜劍,可是卻避不過心中的執念,若是不能問個清楚,她便日日寢食難安。
出了五芒宮,她先去找了有裊,有裊見她行裝齊備而來,驚地坐起身來,「師父,你要走了?」
「有裊,」五彩坐在床邊,語重心長地說︰「師父有一些私事要去辦,過幾日回來,你要好好養傷,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知道嗎?」
「師父,你是不是要獨自去找鳳凰心?」有裊緊緊盯著五彩,「我這就同你一起去。」
五彩攔住掀開被子下床的有裊,「真的是私事,我要去一趟妖界,待我搞清楚心中的困惑再回來,你在這里好生休養。不要再同上次一般,我將你留在五芒山,你偏要下山來尋我。」
「可是……」有裊擔憂地看著五彩。
「好了,不要可是了。」五彩拾起有裊前額的散發,替他仔細掖好,「我很快就回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五彩起身欲走,卻被有裊拽住了袖口,「師父,雖然我上一世也是極月的徒弟。但是,我覺得你更像我的家人,所以不管你與他有什麼樣的恩怨,我都是站在師父這一邊的。」
五彩伸出手,輕輕地撫模有裊的頭,「好孩子,師父在世上也就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所以千萬不要上師父擔心,好嗎?」
有裊重重地點了點頭。
推開天泉的寢殿,他早已經坐在桌案前等她。
抬眼看著五彩,天泉仍然是冰冷如水的聲音。「看來你這是要走。」
天泉的臉色不好,這是五彩一眼便看出的,但是她去心已定,走到天泉的身邊,五彩聲音輕柔但是卻決然,「我昨夜一夜未眠,想了一夜。我還不能留下,一日不將鳳凰心找回,我一日就難以心安。」
天泉看著她,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你若非要那鳳凰心不可,我替你去尋,你在極南天等我回來。」
五彩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她心知只要她稍微點一個頭,天泉必然不尋到不罷休,可是這等贖罪的事情,她又怎麼能加以他人之手,「這件事,我務必要親自去。」
「不就是顆鳳凰心,拿了還給他,誰去不一樣嗎?」天泉微微皺了眉。
「不一樣!」五彩斬釘截鐵,語氣不由得硬了一些。看著天泉的臉色「唰」的黑了下來,五彩又軟了軟口氣,「這顆心,他是為了我挖的,我理應還給他的。」
「他為你將心剜了?」天泉冷笑一聲,整個屋子都凝結著冰冷的味道,「莫說他是為了你,哪怕他將你修為毀去,差一點就讓你魂飛魄散,你不也是心心念念地尋了他三千年!」
五彩定眸看著他,他說的沒錯,只是她現在開始質疑,這三千年她到底在尋的是什麼。「天泉,我的心靜不下,身體必然會隨之游走,我有一定要對他說出口的話,還有一定要去問清楚的事情,所以,我不能留在這里,我不能安心的享受你給我的安穩,我這樣說,你能動嗎?」
天泉閉上眼,輕輕吁出一口,「一路上,千萬小心。」
「你同意讓我走了?」五彩很是驚訝他竟然這樣簡單就被說動了。
「小石頭,你的心不在極南天,我空空留下你的軀殼做什麼?」天泉一把將她拽到身邊,輕輕捋著她的發,「你將彩翼帶好,若是有什麼危險,它或許可以替你抵擋一陣,再來它與龍淵乃是一對,若是它有什麼事情,我定會盡快趕去救你,不要讓我擔心。」
五彩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時候她覺得天泉的叮嚀就像她對有裊那般,那是一種不能言喻的關心,就算知道沒有什麼事情,也要悉心的囑咐,生怕又一絲一毫的閃失。
「等到你做完你想要做的事情,便記得回來。我會在這里一直等你,哪怕幾生幾世,記得了嗎?」
五彩又是點了點頭,可眼中已經氤氳一片了。
天泉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倘若在外面走丟了,派誰來極南天知會一聲,我去接你回來。」
眼淚不听話的滾出眼眶,五彩第一次主動抱住了天泉,「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說的我都會記得,倘若我下次回極南天,便再也不離開了,就算你趕我,我都不走。」
「傻石頭。」天泉輕輕撫著她因為哭泣而一起一伏的背。「去吧。」
五彩離開極南天的時候,天泉沒有去送她,而是安靜地坐在桌案前,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他看到她離去的背影。
五彩走後的這一夜,天泉坐在枯燈前徹夜未眠,不曾合眼。
「尊上。」南海仙翁夜半來訪,其實也在天泉的意料之中。「老朽與尊上許久不曾對弈,不知幾日可否有這個榮幸。」
黑白兩子,分落棋盤。
南海仙翁與天泉下了一夜的棋,終是沒人開口,最後天將大亮之時,南海仙翁終是將憋了一夜的話,問出了口,「听聞尊上將辛苦種的紫竹禁毀,又是因為五彩吧?」
「自打識得了她,總是做一些難以自控之事。」
見他終是承認了心中所想,南海仙翁也笑道︰「情愛一事,本就沒有可控一說。」
「若是能早些察覺此物便是情與愛,那時不放她離開極南天,許是便沒有了這些波折。」看著棋盤之中,被南海仙翁圍殺的上角,天泉終是放棄了此處,輾轉下路。
「尊上也不必憂心,此事也未嘗是一件壞事。」南海仙翁捻須而笑,收掉上角天泉最後的幾枚白子。
「誠然,倘若不曾經歷這其中的許多往事,她永遠不會看清心中所想。」
「如今五彩上神回到妖界,何故尊上竟然沒有阻攔?」趁著下棋的當空,南海仙翁抬眼看他。
「她若是想走,我又如何阻攔的住?何況她心不在此,我阻攔了又有何用呢?」一子落下,南海仙翁下路黑子潰不成軍,「我放她走,是為了日後有朝一日,她會心甘情願的回來找我。」
「如此看來,當日放五彩上神離開,也是一件好事。」
天泉突然面帶笑意,看著南海仙翁說道︰「我突然想起她說過一句話,她說,做神仙縱然有千萬般不好,可是有一點卻是極好的。」
「喔?」南海仙翁看著天泉那稀罕的笑意,「是哪一處好呢?」
「做神仙唯一的好,就是活的時間長。」天泉的笑意漸漸擴散,「一世不成,便等兩世,兩世不成,本尊還有千世萬世與她糾纏,倘若三世姻緣石上沒有我們的名字,我便親自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