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染汐不做，」朔夜仰靠在老板椅上，「當初簽約時我一再強調，他在滿當期不排通告。」
蓮品牌店副總辦公室里。
染汐和杜蘭德坐在側邊沙發上，秘書和翻譯在做會議記錄，辦公桌上鋪滿了時尚雜志、定妝照。黑色商務包整齊地擺在會議記錄左側，白骨精們在沙發上坐滿。
暗影十二兄弟在三少背後站一排，身體擋住了整個落地窗。
「請您破例！拜托！拜托！拜托！」
杜蘭德一再地請求朔夜能松口，讓合約期未滿的染汐為「繆斯」做代言，十分鐘之內已經神經兮兮地起身鞠躬三次，每次鞠躬假發都掉下來，然後撿起來扣在禿頂的腦袋上。
明明方才在公園散步時，白朔夜步履從容，一幅和顏悅色的神態，滿臉都是「很高興能繼續合作」的表情，杜蘭德哈巴狗一樣屁顛屁顛跟在身後，以為事情圓滿有了著落，誰知進了蓮之後，朔夜竟然笑著說了句「很抱歉染汐不能為新品代言」。
完全出乎意料，杜蘭德甚至沒回過神。
那個男人陰晴不定，統治者姿態參雜著巨大的黑色氣場，絲毫不讓人看見希望。
不記仇，不吃虧。
兩個法國佬忘了在餐廳里笑侃染汐時，用的那個主語bastard——私生子，或者，雜種。
「拜托，白先生，請您務必考慮清楚！」
朔夜一言不發地垂眸，指尖壓揉著太陽穴。
石磊磊拿著一張銅版紙走來走去，上頭是在時尚雜志做的跨頁廣告。
老實說，染汐和初美的搭配，早已被顧客習慣並接受，達到了品牌在大陸的宣傳效果。
石磊磊只是在抵觸初美續約，沒想到連人氣正旺的染汐也要退出。
杜蘭德仍不罷休，拿起他的企劃案，「白先生，蓮的副線產品，染汐一直國內的品牌代言人，如果換人就太冒險了……」
朔夜忽然睜開眼，打斷了染汐的抱歉，從容地緩緩說︰
「杜蘭德，蓮在國內市場的知名度已經很高，發展中期沒必要再由染汐出面為自家生意代言，他今年出版任務繁重，我不會為他安排多余的通告。」
「白先生，這不是多余的活動，這次的新品非常適合他。」
杜蘭德詫然，舉起策劃案和廣告腳本，抑揚頓挫地朗誦到︰
「蓮是法國著名男裝設計師。1976年在美國加洲比弗利山的RodeoDrive北街設立了自己的專賣店，您推出的副線香水得到了他的贊揚，染汐也是他唯一認可的國內代言人。」
杜蘭德的語氣，像是蓮的發展歷史比白家財閥的全球機構還要龐大。
另個法國佬扯了扯他的袖子，杜蘭德仍不罷休︰
「記得上一次，白先生，您已經去過比弗利山的RodeoDrive街，您知道，那里匯集了世界奢華大牌專賣店，富人雲集，隨處都是CHANEL，TIFFANY，CHRISTIANDIOR，GUCCI……而且……」
「我當然知道蓮的傳奇性，發展有多迅猛，這也是我接手總代理的原因之一。」
朔夜打斷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知道，上一次拜訪法國總部，專賣店門口停了兩輛定制的賓利。黃色的賓利，記得當時我說，我要買這輛車，送給染汐做禮物。可是，你們店員竟問我︰先生，你的級別是什麼？」
朔夜微微眯了眯眼，陰郁地看著杜蘭德的表情。
「後來，我才知道，黃色的只有它是唯一，以至我在全美的賓利車廠定制車的顏色時，工作人員問我︰你需要的是不是和蓮先生一樣的那款黃色？」
「白先生，對不起，如果您還想要那輛車，我可以讓蓮先生送給……」
這時候，杜蘭德身邊的法國佬貼近他，用法語提醒他︰「白先生有一輛勞倫斯總裁在法國訂的布加迪威龍，全世界的第八輛……」
杜蘭德大驚失色，「對不起，可是蓮是RodeoDrive街的象征，在中國必須由染汐……」
「既然如此，」朔夜不悅，「不如你們只在那條街發展，立個牌坊，叱 風雲，何必削尖了腦袋往中國擠？」
「白先生，這次廣告對朔風集團的利益十分可觀。」
杜蘭德翻開電腦，屏幕上是英文主頁，繼續說︰
「在網站上面，您可以看到二十年前JIJAN和籃球飛人喬丹合作的香水產品系列！光香水廣告就可以讓他每年賺一億美金！除此之外，蓮的顧客大多是著名人士和企業名流，中國市場具有巨大的誘惑力，全世界的大品牌都在借展會平台攻佔中國高端消費市場，白先生，身為商業巨頭，您不能否認……」
「杜蘭德先生，我不是商人，我是一名編輯人，我們正在談的話題是，我的作家能否為品牌騰出一個通告的時間。」
「……」
唇槍舌戰甘拜下風，杜蘭德郁悶地揉了揉臉。
覆上眼隙的長睫緩緩掀起，眸中鋒芒涌出暗黑的光，朔夜忽然轉移了話題，「杜蘭德，你知道當年，我為什麼堅持收購蓮的代理權，並且繼續留任你麼？」
杜蘭德一怔，「那個……蓮的效益……」
「那是其一。」
朔夜把玩著手里的鋼筆，慢條斯理地說︰
「其二，事情久遠，不知您是否記得，當年，您在上海買了一棟樓，想做為蓮品牌的旗艦店，來朔風委托我幫您辦理手續時，對我感慨了三段話。」
「三段話？我說過什麼？」
顯然杜蘭德沒想起往事。
朔夜字斟句酌︰「或許你忘了，但是，我將永遠記得——第一句，您說，全世界只有中國的消費者是弱勢群體，只有中國開發商土地來自政F，只有中國百姓買的是毛胚房。」
「白先生，我……」
朔夜的語氣極其清淡︰「第二句，您說，中國消費者毫無專業知識，對市面建築材料的認識、選擇、價位比較、色彩質地搭配無法了解，業主只听從裝璜公司誠懇的忽悠，糾紛不斷，後患無窮，土包子國，土包子老百姓，沒有物質文明的國家，無產階級原始文化。」
嗓音沉沉，朔夜的語速加快，將手中的鋼筆放在桌上。
朔夜笑意更濃，霎時間眼底泛起藍光，他舉起三只手指——
「第三句，您說，中國的開發商建築毛胚房的成本，每平不會超過一千五，賣的房價超過七倍甚至十倍，只有中國的百姓買了房，自己搞個裝修搬進去住，只有中國才滿街是裁縫店、布鞋店、花圈店、彈棉花店，考驗土包子，考驗無知之輩，考驗上流人士。」
朔夜微笑看向杜蘭德︰
「——當時，您說的這三句話，還記得麼？」
杜蘭德瞪大眼楮，啞口無言滿頭大汗。
多少年，只是隨口寒暄的笑話，這個男人竟將它倒背如流。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話題像是完全跑偏，不再是商人與商人之間、經紀人與廠商之間、甲方與乙方之間的談話，而是一個兩國人之間的僵持。
黑龍以為三少會揮袖而去。
可是朔夜卻沒有。
只是將三只手指緩緩收起，他淡淡地笑了，他甚至笑出了聲。
朔夜仰靠在老板椅上，目光深邃如無底深淵︰
「杜蘭德先生，其實我一直要感謝您的建議，由于您的一席話，讓我在一個月之內，解決了朔風三十萬員工的住房與貸款的問題，而且全部由法國設計公司進行室內裝修，警戒系統采用炎翼少將設計的朔風全球警報系統，連家用電器也完全提供，另外，朔風已經向國家上交了今年的土地合作提案。」
——沒錯，這就是當年的朔風員工罷工，導致白家大少引咎辭職的大事件，最後，三少提出了房款返還計劃。
提案中表明，業主入住新房，只需預付三年房款，之後每月支付合理的房租。約滿十年，如若不續約，朔風集團便會收回房子，並且將十年來的全部錢款，返還給業主。
也就是說，把每月租房的錢交給朔風，十年後朔風把錢還回來，白白住了十年的房子。
表面上，朔風房地產給百姓白住了房子，並沒賺到什麼。
事實上，光是十年的資金沉澱和周轉運作，就足以讓朔風成為金錢帝國。
這是白朔夜的玩錢游戲。
百姓可不管朔風集團用自己的錢做了些什麼，大家只知道，白家三少讓他們有房子住，最後還不要錢。他在朔風員工心目中的地位有目共睹。
有新聞報道，朔風集團每年的精英招聘會，都會持續一個月之久，應聘者高達七十萬。
「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杜蘭德先生，您的抱怨讓我醍醐灌頂，並且以全票獲得龍都十佳青年企業家的稱號，可知道全票意味著什麼？我想，這比榮登時代周刊封面更振奮人心，我代表朔風三十萬員工，對您表示感謝。」
「……」
杜蘭德用力吞喉嚨，嘴唇在顫抖。
「所以，我相信，杜蘭德先生，您會給我帶來更大的效益，不是麼？」
「是，是的，白先生，我一向站在您的立場上，所以不得不提醒您，如果您一方毀約，恐怕蓮先生會想盡一切辦法，收回您的代理權。」
「一方毀約？」
朔夜壓緊了太陽穴。
「我不毀約，只是想問，如果染汐退出‘繆斯’的影視廣告，蓮先生會提出什麼條件，我會配合完成這次新品的宣傳活動，盡量滿足他的一切要求。」
「條件？您為什麼一定要讓染汐退出呢，他是蓮先生唯一指定的國內代言人。」
朔夜笑而不語。
杜蘭德眨了眨眼楮，說了句「請您稍等」，他翻開筆記本電腦，開始給蓮先生線上匯報情況。
對于這一點，連染汐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
其實，染汐今年的出版計劃與以往差不多，說成是繁重有些過了，時間還是卓卓有余，畢竟不論是廣告模特還是藝人，他也算是圈內的前輩，拍個廣告抽出一周的時間，還不足以成為壓力。
就在今天之前，染汐的時間表上，還空出一大塊時間，是朔夜特意為蓮預留下來的。
顯然，在談判期間，朔夜由始至終不願意，讓染汐參與「繆斯」的代言活動。
沒有人知道原因。
為什麼向來君無戲言的白家三少，在走進蓮品牌店的一瞬間，改變了他的計劃。
而法國的蓮先生，最終退了步，不愧是鬼才中的翹楚，獅子大開口，提出了兩個條件——
第一，代言繆斯女香的初美，在影視廣告中必須穿上捷克大師的那套「蝴蝶葬誓」。
第二，代替染汐的男模，由白朔夜擔任。
霎時間，一室嘩然。
蓮先生在法國與朔夜有過一面之緣，之後來過龍都一次，由于朔夜在外地參加書展，兩人並沒有機會見面——他竟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白家三少是什麼身份，竟然讓他拍廣告？
朔風總裁當代言人的影響好壞姑且不提，有多少槍口時刻瞄著黑道大哥？
朔夜抬眸，盯著一臉得意的杜蘭德。
「蓮先生在龍都，看見了您拍過的朔風百貨的樓體廣告，受到市民和同行的認可，他堅持如果染汐沒有檔期，就必須由白先生親自擔任繆斯的代言，身為公知，您在中國很有名氣……」
「你可以找哈利波特去拍，他在中國也很有名氣。」
「白先生，听說您在女性心中很有地位！」
「那麼你可以找陳道明。」
「如果您推辭，就只能是染汐。」
「染汐不能為繆斯代言。」
「為什麼？」
「……」
為什麼，連朔夜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染汐不能，朔夜的腦中只有這樣的預感，在看見他和她如此親密之後，他推翻了之前的一切計劃。
生平第一次。
白家三少有了慌不擇路的危機感。
最後。
朔夜只能點頭，「好，繆斯由我命名，代言由我做。」
「白先生一言九鼎，我去準備合同書，明天我去朔風，與您簽訂合約！」
這個結果讓杜蘭德大喜過望，生怕說怕改變主意，逃也似地離開了。
而身為蓮的執行副總，對品牌有著特殊的感情，石磊磊徹底抓瞎。
朔夜一言不發，任她發泄不滿情緒。
辦公室里一下亂了套。
「……我不同意讓初美拍！這簡直太荒唐了，這不是兒戲！」
石磊磊抓亂了頭發，氣急敗壞地看向朔夜，忽然想到了什麼，走到桌前，在桌上的一堆文件中，翻出雪梨的一份企劃書。
——平凡中的奢侈，端莊中的妖嬈，正直中的世故，月兌俗中小勢利，伶俐中的高雅，羞澀中的誘惑，可愛中的性感，簡約中的高深莫測，專一中的變化萬千。
眾所周之，石七對女人挑剔程度，眼光比男人還矯情。
石七站直了身，掐著腰大聲宣布︰
「三少，難道你不覺得，我聘請的那位櫥窗女模很合適嗎？我已經決定，讓染汐帶繆繆去試鏡了，繆斯是為她連身定做的……」
「放肆！」
還沒宣布完畢，石七嚇得一哆嗦，閉上了嘴巴。
朔夜霍地站起身，眼楮冒著火焰，也不知哪句話惹惱了一向沉穩的他。
「……不提還好……你……讓，讓……讓她……」
剛和杜蘭德談話還思維敏捷，朔夜忽然氣得連話也說不全了。
竟然把他的繆繆擺在櫥窗里展覽？
朔夜一時間說不出
話，干脆給黑龍使了個眼色，黑龍會意上前，听三少說了這麼一句︰
「把綜合執法找來。」
「什麼？」黑龍不解︰「三少的意思是……」
石磊磊一頭霧水，「你找城管干什麼啊？」
朔夜看向石磊磊，陰郁地笑了，「櫥窗女模的事，你去備案了麼？」
「備什麼案，自己店里怎麼設計，還用通過大隊批準嗎？」
朔夜笑意更濃，「黑龍，告訴綜合執法，朔風投訴，蓮品牌的櫥窗，影響市容。」
「啊？」
石七睜大眼楮，「三少，你要投訴自己的店？」
「不然呢？」
「那我的模特怎麼辦，備案獲批要半個月，繆繆不是要失業了嗎？」
「失業？」
老板椅轉向落地窗，朔夜遙望龍都午後的繁華大街，那個女人如此倔強，就快把他弄瘋了。
——她的事業只有一個，是我。
直到她親自來找我。
回到我的身邊。
想見她，就這麼簡單。
黑龍舉起手機，「三少，我投訴怎麼說，重整櫥窗嗎？」
「強拆。」
「……」
石磊磊石化了，連吐血也不知從何處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