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拂曉,風微涼。
天際蒼茫的雲霧乘風飄逸倒映于眼眶,偶爾透過雲隙可見寥寥幾顆寒星,清亮如洗。
我沿著陡峭的山壁往上攀爬,不顧一切地爬,不知山的最高處到底有何許魔力如此吸引我,令我即使已經疲憊不堪也顧不上停留喘息。
終于,被我爬上巍巍山巔,萬籟俱寂,靜得恍如隔世。放眼四望,周遭的景象讓我心悸不已,山巒跌宕怪石嶙峋,凋零的枯藤枝椏在風里舞出鬼魅般的身影。這里是哪里?為什麼我會在這……
我獨自一人置身在滿眼的荒蕪里舉足無措,彷徨間恍惚生了幻覺,依稀見了一泓飛流而下的澗水,被月華染得晶瑩剔透。凝神看原來是女子垂地的長發,只是這綿延鋪展的銀亮,縱然在這無月的黎明也能流光盡瀉。女子……驚見崖邊佇立的魅影,白紗縈拂宛若這山間飄忽不定的幽嵐,風吹雲動輕紗繚繞。
那是誰!
女子緩緩轉面,臉側的碎長發絲被風吹起,一張傾世容顏赫然入目。
那張臉,瞬間讓我呆若木雞……
她望著我,眼里神色無從捉模,竟還抬起一只向我伸來的手,仿佛要將我一把拉住,然後帶我去一個未知的地方。她的靠近讓我驚恐,驚恐到忘了身後的危險而本能後退,兩三步陡然踩空,伴隨我一聲淒厲尖叫,腳底「呲」地滑月兌石壁跌落山崖……叫聲回蕩山谷,我急速下墜著,身下是黑暗無底的深淵,似惡鬼張開的血盆大口等著將我吞噬……
「啊——」
驚醒後的我從榻上一躍而起,僵硬坐直的身子,目光呆滯而渙散,心口劇烈竄動著久不平息。墜落山崖的畫面仍清晰在目,令我蜷膝抱緊了雙臂都止不住瑟瑟發抖,抽搐的背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女兒,你怎麼了?」一定是听到我驚叫,只見娘推門進來就神色緊張地坐到床邊,還邊用帕子擦去我額上的汗珠,「是做噩夢了麼?」
我渾渾噩噩的總算回了些神,努力平復心跳並淺笑讓她安心︰「娘,我沒事……」
「娘去給你端杯壓驚茶來。」她慈愛拍著我的手背,不勝體貼地囑咐我,「喝完睡下會安穩些的。」
「嗯。」溫順點了頭,隨手把額上蓬亂的碎發拂去兩旁,我向來都是乖巧安靜的性格。
直到娘出去,我心湖里都還有絲絲漣漪起伏難平,縱然我已被夢魘折磨得不堪負荷精疲力竭。
奇怪的夢,奇怪的山崖,奇怪的銀發女子,我醒後就對她面容印象模糊,多年來卻總是在深夜猝不及防闖入我夢境,縈繞不絕又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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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耳邊是青修子抑揚頓挫念誦的玄妙道法,可我心神恍惚听不進去,一手托腮望著窗外發呆。
「蒼生皆有道,道在……」來不及想他怎麼突然不念下去了,眼前卻突然出現一張溫和笑臉,並有手掌輕柔地撫我後腦,「妲己,道在何處啊?」
我驀然回神,見是青修子正俯身凝視我,令我不禁一怔,更埋下臉局促不安,只怪剛剛分神根本不知道他講了些什麼︰「道在……在……」
「道在萬物之中,悟其道須先渡其事。」他生著一雙慈眉善目,即使說教也是和顏悅色,「妲己,你心不在焉了?」
我被他直接問出更覺羞赧,攥著衣角吞吞吐吐︰「老師……我……」
「告訴我。」他笑意不褪地蹲與我雙目平視,眸光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你剛才分心,是在想什麼?」
「我……」我糾結再三,終還是頹然垂喪了腦袋如實說了,「我昨晚又做那個夢了……」
他眼里掠過意會之色,因為這不是我第一次跟他提起我那個怪異的噩夢了。
「老師,你說我為什麼總做那樣的夢呢?」總是糾結而無果的問題,我始終盼望著有人能為我解開疑惑,「那到底意味著什麼?」
「妲己,萬事皆有因果,你常被夢魘糾纏也一定有它的緣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他依舊笑撫著我的腦袋,指引更勝安慰,「正所謂悟其道須先渡其事,想要參透其中的緣由,你就必須先經歷一段由它為你安排的命運。妲己,懂了麼?」
「老師,妲己愚鈍,還不太明白……」他解釋得這般抽象,似是而非,我只能低頭微露窘態。
「呵呵,不急。」他輕撫下顎的一綹青須,笑得不勝和藹,「你還小,閱世不多難懂其理也在所難免,待你年歲漸長,你終會有所領悟的。」
他的寬慰令我不由放輕松了許多,我亦心領神會地笑了。
「只可惜……」他忽而搖首輕嘆,「為師再無緣指引你參禪悟道,親眼看你學成……」
「老師不打算再教妲己了麼?」我被他說得異常惶恐,扯住他的衣袖追問,「是不是因為妲己愚笨,是不可雕琢的朽木,老師才會……」
「妲己,你是為師見過最聰明的孩子,不可妄自菲薄。」他從容拍著我的手背,眼光溫柔如昔又遺憾如許,「是為師要走,無緣再做你的老師。」
「老師要去哪里?」不舍之意油然而生,畢竟兩年的師徒之情已在我心中根深蒂固,不是說散就能散得一去無蹤的。
他笑而不語,如斯作了離別,再拂袖而去。
那時,年幼的我還不懂青修子所說的「悟其道須先渡其事」是什麼意思,正如我不知年華軌跡駛向遠方,而我的人生,又會遇到什麼樣的人,發生什麼樣的故事?
我只是知道,他曾這樣告訴我——
妲己,你的一生,注定不能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