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晴光甚好,一群喜鵲飛落庭院的桐樹枝椏搖頭擺尾,它們啁啁啾啾叫得歡暢,似是給蘇家人報喜來的。若問喜鵲喜從何來,喜鵲殷勤俯下腦袋做出向人討賞的模樣,逗得我喜上眉梢。
感嘆這天賜金黃的秋收時節,我亦收獲一份屬于自己的禮物,來自岐地周室的聘婚之禮。听晚菱從前院打探來的情形,說是姬家的彩禮豐厚,聲勢浩蕩足足裝滿了十輛香車。
我獨坐深閨笑而不語,指拈玉篦梳青絲,梳齒無心滑過發間,那細細密密如絲如縷,怎知發易梳,心事卻難梳。
此刻蘇府廳堂是如何熱鬧喧騰,爹娘又是如何笑逐顏開,我且無從想象,只在唇邊抿出兩枚香甜的梨渦,心卻早已飛上枝頭與那喜鵲歡歌齊鳴。
房門輕輕推開,思緒也被驚擾,我納罕爹娘此時應忙于會客無暇過來,那來者又會是誰?
「妲己。」銅鏡映出我身後是哥哥的身影。
是他倒不奇怪了,平日府上除了娘和貼身丫頭晚菱,也只有他敢不敲門問一聲就堂而皇之地進我閨房。我見他神情怪異好像有話要說,心想他這是怎麼了,什麼時候在我面前也變得這麼拘謹了?
「哥哥是來恭喜我的好妹妹,因為她找到如意郎君了!」他強撐出往日的灑月兌,走到案旁隨性而坐,說著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卻不知這于我已算不得新鮮,我可是整個蘇家最早知道的人,「西伯侯派使節帶了很多聘禮過來,是為他二子姬發提親來的。」
「哦……」我別有意味地斜眼瞥他,話里帶上暗諷,「原來我嫁給他你也會高興啊?」
「瞧你這話說的,雖然我和未來妹夫是有點過節,但誰讓我妹妹喜歡呢?如今連爹娘都一萬個樂意,我也只好……」他隨手從果盤里拿起個橘子,邊剝皮邊給我白眼,始料未及他剝完竟把那枚完整的橘肉遞給我,臉上盡是寵溺的笑,「愛屋及烏嘍!」
「就知道哥哥是通情達理的人!」接過他為我剝好的橘子,一如收下他不計前嫌發自肺腑的賀喜。
「我今天才突然發現,原來我妹妹已經長大了,很快她就要離開這個家,離開我這個哥哥。」我是舒心了,他的笑卻忽然苦澀,「所以哥哥就想來看看你,只怕你嫁去西岐以後想看都看不到了……」
真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從小就桀驁不馴的他,不是一直抱怨爹娘給我太多寵愛而把他忽視了?他素來也以作弄我為樂,殊不知在嬉笑如鈴的光景里我們都已再非孩童,可嘆年華如梭不堪回首,回首昨日已不復。
「還說是喜事呢,怎麼說得那麼心酸?」今兒他不再如往昔逗我,而是早早訴了離情別緒,這讓我一時半會竟有些無法適應,信手掰開橘肉分一半遞入他手,嘴上猶在強顏歡笑,「妲己出嫁又不是一去不回,這來日方長,以後我還是會時常回來省親嘛。再說哥哥若是想我,就與爹娘常來西岐走動,怎麼會看不到我呢?」
「話雖然這麼說,可以後你不在,還有誰能跟我斗嘴?還有誰敢趁我打盹在我髻上綁小花?我還能跟誰搶好吃的……」他握著半個橘子卻無心情吃它,說笑話的口氣一點都不好笑,「你說那樣的日子該有多無聊?」
「哥哥……」
他真是的,好端端的非要害我心里烏雲蔽日,我本來佳期在即心情很好的,好過了頭也就不覺得離家有多惆悵,被他這麼一說好事反倒成壞事了。
「妲己不高興了?」他看出我郁郁不樂,一掃愁色在我鼻尖輕捏一把,戲謔還似從前,「好吧都怪我嘴笨不會說話,你呀別往心里去,還是歡歡喜喜在家做你的待嫁新娘吧!」
「哥哥別只顧著說我,你年歲可比我大,我想用不了多久爹娘也該操心你的終身大事了!」被逗得很不好意思,我也伶牙俐齒地拿他調侃,「要我說,娶個嫂嫂回來也好,再為蘇家添些個金童玉女,哥哥的日子不就不無聊了嘛?」
「我跟你可不同,你是小女子,生來就為了相夫教子。」他挺直胸脯對我的話付之不屑,「我堂堂男兒可是有大志向的,才沒你那麼兒女情長!」
這就是我心高氣傲的哥哥,他的脾性和姬發倒是有幾分相似的。末了我笑意重現,怯怯染了羞色︰「那待妲己出閣,還望哥哥替我照顧好爹娘?」
他藏好一切消極情緒,給我一縷勝似秋陽的暖笑,我知他答應了。
爹娘與周使商談的最終結果,將吉日定于後年三月春初,彼時我已過了碧玉之歲,我想爹娘是不舍將我早嫁了,想著多留我一年半載也好,才未應下姬家來年就成婚的請求。
婚期既定,姬發再不能長留于冀州,時隔半年他的父親西伯侯便派人來將他和伯邑考請回,這是念他二人在外求學數載該是到了學以致用的時候。我想這也是父親對他的考驗,不希望他一味沉湎兒女私情,在他成家之前必須要先過一關,就是立業。
回去是父命,父命如山,何況他是孝禮至上的周人,我有再多不願也不能多說什麼。我太了解他胸懷那道向往自由不甘被束的靈魂,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就成為他的羈絆。
臨行前日,我們三人約好竹閣謝別恩師,之後與他攜手徜徉竹林,他興致還好,我卻許久沉默。
「今天怎麼了?都不見你說話。」
我牽牽唇角有氣無力︰「說什麼還不都一樣……」
「你不開心?」他停下腳步凝眸望我。
「沒有……」我佯裝瀟灑地看向別處,只為逃避他的眼楮。
「跟我去個地方吧?」他牽住我手。
我問︰「去哪里?」
「涂山懸崖,你我定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