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那費仲、尤渾二位使臣再度光臨蘇家,本想來看我爹考慮得如何,卻不想討得他破口大罵,最後吵得不歡而散。他們沒為子辛帶回我,卻帶回了爹的一首詩︰
[君壞臣綱,有敗五常。冀州蘇護,永不朝商!]
爹嚴詞厲色痛罵子辛德行敗壞,其強索臣女的行為令人發指,昏庸無道又寵信奸佞。滿腔怨憤里竟也把反意暴露得一覽無遺,這在君王眼里是何等的大逆不道,很快我們就嘗到了惡果——爹的鐵心傲骨為冀州帶來了災難,自帝都王城之巔發下的軍令,王的軍隊兵臨城下,如烏雲一般籠罩我的家鄉。
從爹罵走宮使那天即知這樣的結果一定會來,只是我們誰都沒料到,它會來得這麼快,快到爹措手不及,還來不及聯絡那些交好的諸侯勢力一同反抗,他就已經帶著有蘇族人和冀州城民深陷囹圄。
而另外一邊,那個曾經對我呵護備至的子辛哥哥,是他與我爹兵戎相見,目的居然是為了我……
如是理由,真叫我蘇妲己無地自容!
子辛就近調動北方崇氏家族的諸侯軍,領軍的是北伯侯崇侯虎,冀州亦隸屬于他的北方範圍,爹即是他的屬下。出于軍禮,爹需親自披掛上陣,率領他麾下二十萬冀州軍與天下共尊的商王室對峙。
爹和哥哥的戰服連夜被熨好了,娘親手幫爹穿上,而哥哥那身交給我來。我為他塞上護心鏡,再系好他鎧甲上的各處繩扣,眼里藏著千言萬語不忍開口。
「妲己,放心留在家中。」他看出我憂心忡忡遂有意在我手背拍了兩下,「待哥哥去和那商軍一決雌雄,就算戰死沙場也絕不讓你落入那昏君之手!」
「哥哥切莫說這種不祥話!」他的果敢和堅忍實能打動我,卻也讓我的不安情緒愈難隱忍,「爹和哥哥都身經百戰,這次一定會凱旋歸來的……」
他對我點頭,卻在這時听到爹喚他出城迎戰,他未能多言便拾起頭盔跟爹出府了。
我和娘在家中坐立不安焦灼等候著前線戰況。所幸首戰告捷,听說哥哥出手不凡,輕松擊敗了崇侯虎父子,為我冀州立下不小的軍威,軍隊頓時士氣大振越戰越勇。可是好景不長,商王又迅勢調遣數十倍的援軍風馳電掣趕至冀州,大軍壓城千鈞一發,爹權宜之下選擇閉門守城。
商軍趁機佔據並封鎖通往冀州的所有糧道,這無疑切斷整個冀州的命脈。兩軍對峙的日子,那些被封閉在城內的百姓只能憑借昔日囤積的糧食湊合度日,眼看糧草日益減少,而冀州城的危機仍不見解除,爹頃刻陷入進退維谷的兩難境地。
出戰前夕爹已派遣親信從密道出城,分別前往各地向平日里關系不錯的諸侯勢力求援,可是卻遲遲得不到回應。我唏噓這世態炎涼,所謂的患難見真情不過如此,人心總是自私的,誰敢為了區區一個冀州就和泱泱殷商叫板?
我們最後的希望只能寄托于西岐周族,那雄踞在西方多年的霸主。西伯侯也是爹最早派人通風報信的諸侯,爹視他為盟友,是莫逆之交,最重要的,是我與他兒子結下的這門親事,姬、蘇兩家已然聯姻。如今冀州有難,不管出于什麼緣由,要他出手相助是責無旁貸的事,可為什麼到現在都不見信使為我們搬來救兵?難道西伯侯也……
不……不會的!
我狠狠扼殺掉如此糟糕的念頭,我該相信姬發不會那樣的!說好要帶我去岐山看鳳凰齊飛,說好要和我生死相隨,若他知道我現在的處境,他怎麼會拋下我不管?
「侯爺!」
十萬火急的高呼傳入城樓,是爹派去西岐求援的士兵回來了,踫巧當時我也在場。
「如何?」爹以為終于等來了轉機,迫切將他詢問,「西伯侯派了多少人馬!」
「侯爺,西伯侯未調一兵一卒,只讓小的轉交侯爺一封信……」那士兵有些難以啟齒,猶豫著把一卷竹冊呈上。
爹鋪展簡冊快速覽閱,眉色愈漸濃重,他臉色的變化倒映在我眼中,不祥感油然而生。
「西伯侯居然勸本侯收兵向殷商投降?」爹目光如炬,簡冊在手攥緊得近乎顫抖,「為何連昔日至交都……」
我的震驚不比他小,投降……這二字說得容易,可是如果「投降」,那後果意味著什麼?
「西伯侯說我軍寡不敵眾,獨自反叛殷商無異于以卵擊石,那只會自取滅亡,若要冀州的黎民百姓全為小姐一人而枉送了性命,侯爺一樣會英名掃地的!」那士兵不知受了西伯侯多少蠱惑,竟也跟著義正辭嚴地勸我爹歸降,「侯爺還是以大局為重,為百姓著想,不要再執意跟大王作對……」
「他不施援助是怕引火燒身牽連他的周族,他是明哲保身了,可還記得我女兒妲己和他兒子的婚期在即,就快是他姬家的人了!」爹惱羞成怒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侯爺,西伯侯有言,若是兒女的婚事令侯爺你為難了……」那士兵說著忽然眼神古怪地瞥我一眼,頓時讓我呆立無措,「他說願意先退出彼時的約定,解除妲己小姐與姬發公子的婚約……」
退婚……
我腳上驟然失了重力,踉蹌後退幾步險些暈倒,幸好有哥哥在後面扶住。
「荒唐!他當我蘇護的女兒是什麼人!冀州有難他可以不幫,何必做到退婚這麼絕情絕義!」爹火冒三丈不可遏制,憤然摔出那卷西伯侯親筆的勸降書,揮劍臨空將它砍斷。
我終如一灘軟泥癱坐了地上,望著掉落在我身前的兩半簡冊,了無生氣,冊上更有那些決絕的字眼,我難以抵擋席卷全身的寒意,它冰冷刺骨得要把我吞噬……我已經以血明誓今生非他不嫁,他看到我染血的發簪卻主動退婚,豈不是逼我去死?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