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把蘇府翻遍都找不到我的蹤影,質問娘才得知我已被她暗中放跑。爹嗔怨她緊要關頭壞事,娘卻苦求他放我生路。他那麼頑固重節的人自然是不會應允的,所以氣急敗壞想盡快把我追回,可當他提劍轟然打開蘇家大門,迎面看到的,是他低眉垂首長跪于地的女兒,手里的劍隨他一並怔住。
「妲己?!娘不是叫你走嗎!」她慌亂失常急得揉出哭腔,「你怎麼又回來了啊……」
我視線落在爹的劍尖,那刃上明晃晃的銀光不勝刺眼,而我面無表情沉默不言。
「回來得正好!」爹回神把劍重重提起,指我時堅定如鐵,「就讓本侯親手殺了這害人的冤孽!」
「老爺你中什麼邪了……」娘方寸大亂抱住爹持劍的手臂,「她哪里是你說的冤孽!她是我們失而復得的女兒啊……」
「早知她今日會給冀州惹來這麼大的麻煩,把族人、百姓害到如斯絕地,我寧可她十年前就死個徹底!」爹憤然使出一股蠻力將她推出好遠。
像是被人殘忍撕開心里的舊傷,心口隱隱作痛。不敢抬眼望爹那張愁雲密布的臉,因為他的話比毒藥還絕情。六歲暴斃奇跡復生,幸與不幸?本以為是我命不該絕,是天意垂憐賜我續命,現在看來卻成了爹和整個冀州的負累,原來我在最初就不該活著……
「老爺你不該怪罪妲己!」心軟如娘,她已為我流下委屈的眼淚,「這不是她的錯……」
「想我蘇護幾代忠烈,何苦造孽生下這麼個女兒?弄得君逼臣反,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也是為你,嫡子被人所擒,故城被人所困,連你的父母族人也將被人所殺,蘇氏的宗廟將被夷為平地……生你一人竟斷送我蘇氏一門!爹早年就警告你遠離昏君,你不听爹的話如今釀成大錯,如何不說你是個禍害!」他言辭決絕悉數我的屢屢罪狀,恨不得捶胸頓足把我千刀萬剮,「可憐你兄長全忠為你奮戰沙場,他現在落入敵手必將受盡虐待,恐怕也命不久矣……」
我默不作聲任由他慷慨宣泄,錐心刺骨的痛都在眼里隱忍,可當他提起哥哥的淒慘處境,我堅守的最後防線終被擊破,闔上眼眸的剎那淚雨傾灑。
想著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哥哥,長輩常笑我們是命里犯沖的冤家,可事實是我倆感情越來越好,無論再怎麼爭吵斗氣都扯不斷剪不滅我們兄妹情深。而他眼下卻被我連累得生死未卜……爹說的對,我是禍害,是我斷送了蘇氏和冀州!
「妲己,全忠和你一樣都是蘇家的血脈,如今他正在敵營里忍受折磨……你知道商人的軍營有多恐怖嗎?」他的滿腔怒火忽而冷卻,質問悲涼化為痛惜,「他們的刑罰殘酷到令人發指,再鋼筋鐵骨的身子都熬不了多久的,全忠一旦喪命,我們蘇家將後繼無人永絕于世……」
「爹你別說了……」我強捂胸口扼不住凜冽心疼,面容一如我心,早被淚水沖刷得凌亂不堪,「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妲己知罪了……」
「妲己,你不要怪爹……」余光里那把劍愈發逼近我,我卻分明感到它在顫抖,和他喉嚨里發出的聲音一樣抖得厲害,原來他也是不舍的,「事已至此爹已留不得你……爹要給蘇家先祖一個交代,給冀州百姓一個交代啊!」
「老爺不能這麼做!」是娘奮不顧身跪來擋在我身前,她抱住他步步走來的雙腿痛哭哀求,「她好歹是你的親生女兒,世上豈有親父殺女啊老爺……」
「爹先送你上路,很快就帶你娘過去陪你……」娘再一次被爹推翻,他在理智與情感交雜的深淵里痛苦掙扎,瞪著血紅的雙眼終于快撐到極限,「就是死,也要死得干干淨淨!」
「爹——」就在他揮劍而來即將從我脖頸上噬血飛過,在娘驚恐到窒息的絕望里,我朝他喊出全身的力氣,「求你饒女兒不死!」
雪亮的劍刃在我頸旁停下了,卻將我耳畔一簇青絲斬斷飄落了下來……
「妲己……」爹的手僵在半空,我知他至今都于心不忍,「你怕死麼?」
「不,若是貪生怕死,娘冒死放我逃月兌,我一走了之就不會回來了。我回來一為受死,二為告訴爹和世人,妲己是蘇家的女兒。」我緩緩抬起水眸與他對視,映著劍的寒光落下眼淚,也在淚里滲透倔強,「蘇家的女兒不怕死!」
他更怔忡,像是被我突來的英雄氣概震懾住了。
「人生在世管他命長命短,早晚不都是要死麼?我看開了。」當生死已看透,即使面對一把近在咫尺的冷劍也可以無所畏懼了,「既然橫豎都是死,那為什麼不讓女兒的死多少有點價值?」
他眼中忽閃而過的思量,輕微一瞬,被我捕捉到了。
「爹,你殺了妲己也換不回哥哥,也救不了冀州的百姓,爹什麼也得不到!」我暫且拋開敬畏與他相望,要他知道我說這些的底氣是足夠堅決的,「玉石俱焚雖然貞烈,但是後人必會恥笑你的愚蠢,為成全你一人名節而要舉城陪葬,爹的英名根本不足以背負那樣的污點,蘇家祖輩也承受不起那樣的罵名你可明白!為什麼不願試試女兒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