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菱,你給我梳的……是什麼發式?」隔著菱花瑤鏡,伴隨一年的玉笄結姻髻終于在我眼里消失,我看她綰綰繞繞悉心妝點,兀自撫一縷垂鬢發絲心不在焉,「怎麼我都沒見過?」
「小姐,這合歡朝月髻只在宮廷里盛行,民間是不梳的,夫人說小姐入宮適合梳這個,呃……」她見鏡中我忽然沉面收了笑容,心知說了我不想听的,戛然閉嘴。
娘在此時姍姍而至,晚菱忙停了手中細活欠身問安︰「夫人。」
「我來吧。」娘溫笑點頭,而後接過晚菱手中的梳篦。
「娘,其實大可不必這樣的。」感覺娘的手隨梳篦輕柔滑過我背上的青絲萬縷,我陰郁低頭提不起興趣,「你明知女兒進宮不為受寵,把我妝扮得花枝招展不是枉費心機麼?」
「妲己,每個做娘親的都要在女兒出嫁時為她梳一回新娘髻,原本娘是有這個機會的,可惜天不遂人願……」鏡里她的笑愈發苦澀,偽裝的堅強被我識破,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口,「也許進宮算不得出嫁,可娘仍想親手為你梳,就把我女兒當一回新嫁娘,也可償了娘的心願……」
好吧,如果這麼想她能好過,我不會拒絕的。只是她說到出嫁,不免又惹我未愈心傷隱隱作痛,可知嫁我所愛不光是她的心願,也是我的。宿願終成痴想,那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至死不休。
「娘,女兒進宮想帶走一件東西。」
「是什麼?」
我抬起目光側眸幽咽︰「我的嫁衣。」
「嫁衣……」她眼底升起不妙的預感,蹲手撫我臉,「告訴娘,為什麼……」
「就像娘說的,女子一生不做一次新娘太可惜了。」我握著她手貪戀溫暖,「女兒的心已經給了別人,我早已發誓非他不嫁,不嫁即死。那件嫁衣上的鳳凰有他的承諾,也是我的決心,就是死,我也要穿著嫁衣死!」
「女兒不得再提死字!」她慌亂捂住我口,憐惜說著安慰話,「昔時雲中子說你命中結仙緣,必有仙人暗中相助,妲己定會平安回來的……」
「好,女兒不說了。」我不忍再說狠話傷她,配合地強顏歡笑,「娘金玉良言必能為妲己祈來洪福。」
「女兒你看,娘為你準備了好東西。」
她順利轉移了話題,起身示意婢女將托盤呈來。她拾袖從盤里取了些許花簇別入我左側的發髻,酥手生風拂過鼻尖的瞬息,我嗅到一絲淡雅的清香,眉心微蹙,這香味是不是在哪里聞過?
閉眸凝神尋思︰「娘,這什麼花?」
「這是鳶尾花,是娘讓人去涂山摘的。」她又從盤中取了一些遞給我,「傳說這花失根也可活,若是散落空中仍可被風吹回故土,所以娘取其良意︰[落葉歸根]。希望它能給女兒帶來好運。」
「是麼……」我有口無心,只將心神諸付花上。
這花的相貌堪稱別致,雪白的底色,三片稍大的主瓣,彼此間又生一片稍小的副瓣襯托,合看共有六瓣,瓣緣恍若抽絲。副瓣純白,主瓣上自花芯向外有兩圈潑墨似地紋痕,內金黃外幽紫,層次分明。真是花如其名,花瓣看著的確生得像鳶鳥尾羽。沾著未曦的晨露,又為本就素雅的花容添了幾分清新月兌俗。
「娘出去看看宮人可曾到了。」她覺得時辰差不多了,臨走不忘婉婉叮囑,「女兒在屋里候著,可千萬別亂跑了。」
我沉默點頭,早已塵埃落定的心,沒了指望,又怎麼還會亂跑?
獨影煢煢立軒窗,窗外是盛春,看在眼里怎覺著像是深秋,不堪流光過處起蕭瑟,惹閑愁,景再也無法入眼。屏息垂眸凝望手中鳶尾,終落寞闔掌挨著胸口,娘在騙我,世間哪有花失根不死?
鳶尾從此背井離鄉飄泊天涯,再多的好運也是多余……
籠中摘星安靜,它只是眨著晶亮的眸子望我,興許是被我愁緒感染,已多日未見它放喉歡歌。
指尖在冰冷的籠壁游走,心就這般沉沒于排山倒海的回憶。摘星,他如曇花匆匆一現,以後再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他真的,可以放下我?
「別等了,他不會來的。」回答我的不是摘星,是緋彤,我的心事輕易被她看穿,「一個月,這是你給他最後的期限了?可惜啊……」
「我沒有給他什麼期限。」清高孤傲淡掃娥眉,我違心否認徹底,「也沒有指望過他會來。」
「這話恐怕只能騙你自己吧?」她翩翩一笑盡灑嫵媚,「你不希望他來,又何必這麼留戀紅塵?讓你爹暫時留你活命,難道不是還想再見他一面?」
「是,我的確有出于這份私心。」我受她激將又改口承認,卻說得面不改色,「我不甘心,不想就這麼糊里糊涂地死了,我要他親口給我個答復!」
「你想看他拋下你之後會不會真的娶別人?」
「他不會的。」那時我還不夠清醒,我對他的信任也許只剩下心里的那點執念,「我不惜拿這條命來下賭,賭他心里不可能有別人。就算賠上性命,我也要等親眼看到結果的那天才可瞑目!」
「無情者傷人,有情者自傷,痴情者作繭自縛遍體鱗傷。有些人甘做痴情種,最後總要自食惡果。」她與我並肩窗沿賞深景,嘴角有輕蔑的弧度透過余光浮現,「痴!」
她笑我痴,我不在乎,就算世人都笑我又何妨?
心都要枯死了,還怕人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