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霧迷蒙里不慎看到靜佇不遠的子辛,他也正望著相擁的我們,身影落寞不發一言。
下意識滑落的目光恰落在他流血的右手,我頓時露出滿眼驚色。他像是意識到了,于是把傷手藏到背後,不自然的動作顯得十分刻意,刻意逃避我。既然如此,那我就當沒看到,什麼都不問了。
「赤血台對決,他當真有贏孤的勇氣和魄力。」氣氛凝固良久,我听他這樣說道,「你們走吧。」
而在此時費仲站出來似乎有話要說,必是想出言勸阻,畢竟我是子辛用幾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才換回的「珍寶」,如今輕易就放我和姬發雙宿雙飛,只怕會落得被世人恥笑的後果。
「卿家不必再言,孤心意已決。」子辛只是抬起手掌示意費仲住嘴,而後轉面看向我們,「在孤動搖之前,你們最好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出現在孤的視線里,也不要被孤找到。」
我明白,他的話再狠再決絕,那都只是他為了掩飾心傷強裝出來的冷漠。他說完就帶著姜後和眾人離開,不忍再看我,哪怕多一眼,都足夠讓他收回片刻之前的仁慈。
也許我體會不到,他轉過身以後心會如他那只受傷的右手,一路都在滴血。
晚菱如我所言,手捧包袱候在赤血台外,看到我和姬發雙雙向她走去,她臉上展露欣喜笑容,可笑了一半又染上哀愁,因為即將要面臨的,是與我分別。
我從她手里接過包袱,隨口問道︰「我關照你的東西收進去了麼?」
「小姐放心,都在里面呢。」她點頭肯定,抬眼已是依依不舍,「小姐公子……你們這就要走了?」
我亦被她眼神惹得隱隱心疼︰「王宮終不是久留之地,為免節外生枝,所以還是早走的好。」
「可是小姐……」她性子柔弱,說著就要掉淚,「你就這麼丟下晚菱,晚菱好舍不得你走……」
「傻丫頭,姬發雖然剛獲大王特許可以帶我出宮,可畢竟對于王室的尊嚴來說是不夠體面的,只能靜靜悄悄地走。」我輕撫她側臉不堪憐惜,「我們出了王宮,去過我們想要的日子,不便帶著你,晚菱千萬別怪我……」
「那小姐和公子會回冀州麼?」她淚眼天真地望我,「小姐離宮這件事要不要讓侯爺和夫人知道?」
「暫時先別驚動他們。」我被她一語刺痛心事,「我和姬發退婚已有些日子了,難保爹娘的氣尚未消盡,若是見了姬發恐怕是要把他掃地出門了,還是等時機成熟再說吧。」
「那晚菱不能貼身照顧,小姐在外面自己要多保重啊……」
我感動她如此懂事,情不自禁將她擁在懷里︰「你也是,在宮里要好好的,听舍人和主司宮女的話做事。或者你干脆去求求姜王後,她心善慈悲,若能許你回家那是最好了。」
「嗯。」她在我耳邊乖順勸我,「小姐別為晚菱擔心了,晚菱會為自己想辦法的。」
「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家小姐,她又不是一個人漂泊在外,不是還有我麼?」姬發看我倆這難舍難分的樣子忍不住插話說,「我會照顧她的,你放心好了!」
晚菱放開我,舉目看向姬發,懇求道︰「公子,那以後我們家小姐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哦,不可以讓她被人欺負!」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會照做的。」姬發恨不得自拍胸脯,「我向你保證,只要我在就絕不讓她餓著累著,就算我們山窮水盡,落魄得只能同吃一碗面,我也要讓她吃面,我喝湯!這樣可以了吧?」
我和晚菱都被他這荒唐的言辭逗笑了,可憐眼角還憋著淚滴。
「妲己,我們走吧。」
姬發扶我肩頭輕聲催促,我側眸應聲,終舍晚菱而去。
而她一直目送我們出了宮門,很遠了還听見她沖我們背影呼喊︰「小姐,你一定要早點回冀州啊!」
我不答,與姬發相依漸行漸遠,步履從容卻並不輕松。他左手牽馬右手牽我,悵思這一路,我們一定用了很漫長的時光走完。
走出最後一道宮牆時我還是沒能忍住,回望闕樓之上,有著熟悉的黑色身影,他扶欄遠眺,視線的終點在我臉上,那目光比秋風還寂寥。
誰說此生後會無期,要我走得越遠越好,原來狠話過後他還是放不下,這最後看我一眼的機會。
想著我便凝噎,有些難以言喻的失落。這種時候他不需要我說任何,或許只言片語也不留才是最好的,有什麼樣的離別辭,足夠表達我滿懷感激,又深藏愧疚的復雜心緒?
我依稀看到姜後走去他身後為他覆上披風御寒,又想起之前在赤血台目睹她為子辛包扎傷口,無微不至,那種體貼是我給不了的。我愈發堅定當初拒絕後位是明智的選擇,姜氏,她的確比我更適合朝夕相伴在子辛身邊,與他一起坐擁殷商的大好江山。
而我,注定離開,因為我不屬于這里。
如是寬慰自己,我轉回頭,將不被姬發牽執的另一只手也覆上了他手背,而沒有用它來向城樓上的君王揮別。
余光過處,瓊樓玉宇,朝歌繁華,從此只在身後,再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