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墜,猶覺霧靄拂面,吹卻逐漸轉淡的記憶,我在風里掀開了眼睫,身後是雲霄九重,身下便是紅塵萬丈。
穿過碧落最後的雲層,我俯瞰的視野里山川隱現,何處古道蜿蜒,何處淵漫桃源。我知,那便是造物主信筆描繪的水墨江山,世人流連。
回眸蒼穹那一眼,縴雲繾綣,亦舒亦卷,而我身披日曦霞光,乘風而落,似一片羽,一絲煙,一粒沙,浮游于天地。
身是極輕盈的,因我只是一縷魄,寄于一朵仙華蝶蘭,花瓣,即是我用以裹身的紫衣。我昔曾開在南天瑤宮的天香仙苑里,千百年來寂寞無主。
不,我有過一個主人,她曾是整個天香仙苑的主人,有著六界八荒都望塵莫及的美貌,只需她展顏一笑,滿苑的瓊花仙草皆為她綻放霓裳,開出個春暖天宮,連綿去,錦繡如虹。
她種下花草無數,我卻是眾芳里唯一具有靈性的一株。這種靈性,得緣于她的一滴淚,落入我花芯深處,沾了她的仙靈,從此我便有了知覺,也有了意念。
我不知她為何悲傷,只是後來許久都不見她,她去哪里了,沒人告訴我。
直到仙苑來了新主人,他居南天十二宮的璇宮,乃是這半壁仙界的主司之一。他自是沒有她的風雅情趣,只是偶爾過來料理,我見他並不多。即使是這般微不足道的交集,也竟能讓我與他結了段不解之緣,此話應從他那日護花說起。若不是他的仙袍掠過傾折了我的花睫,我尚不知自己還會在瑤宮仙苑里寂寥多少春秋。
當我離根被一雙玉手拾去,我在那人掌心一眼驚心——拾花人,竟是我不見已久的原主人。昔有听聞她辭了仙籍,已被廢去千年修為,離開仙界便不知去向,今時又見了她,可是幻覺?
眉眼醉心如昨,她說︰「我賜你絕世仙顏,你且為我去凡塵一遭。」
「請星仙明示。」以前听得瑤宮眾仙皆如此喚她,我便學來,「需要我做什麼?」
她啟唇,氣息如蘭︰「輪回。」
「如何輪回?輪回之後呢?」
「你記著,你非天神,天機不可洞悉。」言未盡,她掌已翻覆,而將我遺落入雲隙,「是非因果自有注定,你去便是。」
如是聞她渺渺仙音,我從雲端飄落,輕隨風,飄過東海西嶺,南溟北漠,從此輪回甘墮,守望與等候,便是凡間的生死契闊。
遠遠地,我看見一座山,山巔負雪升紫煙,山下出清泉,此境甚美,直引我向它飛去。
最終,我墜落在谷底的潺潺澗水,順著水流而下,漫過兩岸的綿延積雪,有只通體皎白若雪的生靈臥在河邊飲水,是狐。它未發覺水中有我,便將我隨那甘甜的山泉一同飲下。
後來,我順理成章入它月復中,自此我這縷蝶蘭花魄的前緣仙旅也算終結,迎接我的,將是一段新的旅程。
主人覆手送我來此,可她終不曾告訴我,芸芸眾生輪回皆遵循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縱舊顏未變,回憶卻不復。前塵之事再難忘,也難逃被輪回道里的旋風席卷震碎,以至湮滅殆盡。
當我以蒼天賜我的新身份、新身形出現在凡塵,曾經作為一朵仙蘭的回憶早隨輪回封印,直到很久之後被人打開,我才知道這一切——
歷經那一世輪回,我出生在狐界血統最高貴的涂山氏,我族奉雪為靈,故名為雪狐。
涂山春至,遙望蒼峰峻嶺秀雲滿巔,有女一人獨坐崖邊,白衣勝雪,垂落銀絲萬千瀑懸委地,舉著眉下的一雙紫眸,睫動翦水脈脈含情。
那是我。我是狐女灕澈。
此地是後山,我喜歡來這里,因為這里清淨,族里少有人來。我便常化了人形坐上懸崖,吹吹風望望天,數數不為人知的心事。
山風吹起我衣上飄逸的白紗,它縈繞在風里,時而阻隔我遠望的視線。頭頂的萬里晴空碧藍如洗,偶有白鶴結伴,餃了慵懶的閑雲悠然向遠,看得我真叫一個心曠神怡。
「灕澈灕澈!」是碧萱清亮的嗓子從山腰傳來,未見其人已聞其聲,「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回眸望著山頭她一點點冒出的腦袋︰「什麼好消息?」
她三步並兩步興高采烈地蹦過來︰「狐後找到拿走你月合帶的人啦!」
我一听也來了精神︰「是誰!」
「這人來歷可不小。」她擠眉弄眼和我賣起關子,「你猜猜看,會是誰呢?」
「敢拿本公主的月合帶,這人的膽子真是比天還大!」其實不能怪我怨念,月合帶是我狐族女子結姻之物,豈能說拿就拿,「我猜不到,你直說吧。」
「是武星君哎!」她喜不自勝,蹲下來一把握緊我的手,一雙眸子竟在閃閃發光,「他可是南天宮的老大,半個仙界都听他的!」
「神仙哦……」我大吃一驚又泛起窘色,剛還說這人膽子比天大,她立馬就給我來個「天人」,這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心被惹得好生躁亂,「他拿我的月合帶……」
「狐後已經托仙家的朋友送信給南天宮了,她也覺得這是大事呢!」我的小心思被她看出來了,她就開始一個勁兒地天花亂墜,「你想想,如果他拿月合帶是有意與你結姻,那對我們涂山一族可是天大的面子啊!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