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星君。」我听那仙女執事進來後呈言畢恭畢敬，「璇璣宮奉命煉化的一批靈器突發異狀，文星君看過暫無頭緒，所以吩咐小仙來請武星君前往共商對策。」
「好。」天璇點頭，神色還算自然，盡量不讓余光滑落來看我，「你且回去，本君稍後就到。」
「是，小仙告退。」
煉什麼靈器我不知道，作為個外人我很難了解這璇璣宮里具體有哪些仙務和職責，不過璣墨這麼晚叫天璇過去，看來問題還是挺嚴重的丫。
「她已經走了。」
我思量正出神，未防頭頂那人擲落一句，抬頭即是一只攤開的手掌迎面而來，我微怔，也驚覺自己倉皇蹲地的樣子有多好笑，挨他可緊就差抱著他膝蓋了。
「哦……」我甚是羞愧將手奉上，由他輕柔牽起，至此不敢望他，「好險，幸虧沒被她看到……」
「那只是璇璣宮的仙婢而已，仙子為何要躲藏呢？」我低垂眉目卻仍可感覺他投落我臉上的薰薰暖笑媲。
「我一個人偷來仙界這事沒人知道，暴露行蹤就麻煩了。」我措辭本想掩飾窘促，卻終因心慌過度，慌成一絲別扭的矜持，「何況這夜深人靜的，被人看到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只怕免不了閑言碎語的，傳出去對星君也不好。」
他听罷笑露皓齒，眉宇間自有風清雲朗的瀟灑︰「玄冥真是好福氣，能有個這麼識大體的妹妹。」
真夠諷刺的，我胡亂搪塞的借口到他嘴里反變成善解人意了，這番「指桑贊槐」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對了，文星君不是請你過去……」
「是啊，我現在是得去璣墨那看看。」他笑里泛出點無可奈何，「本來還想和仙子多聊幾句的，真不巧。」
「沒事你去忙，仙界正事要緊嘛！」听出他無暇顧及我，這甚合我意，我也正想借故抽身呢，如此大好良機斷不能讓他為難，于是抱著他給的卷冊就往外走，「書我帶回去看好了，你放心我會記得還噠！」
「仙子是要回去了麼？」豈料他舉步上前意欲追我，「我送送你吧？」
「啊別……」我頓回頭勸住他，看似和他客氣，實是心里惴惴不安，「我自己走就好，不勞星君遠送了！」
「仙子……」
「還是快去文星君那幫忙吧，別讓他等急了！」他還想堅持的念頭被我豁然打斷，強做出來的笑聲確有幾分不解風情的味道，「就這樣啦，我們後會有期！」
最後半句還未說完我人已經跑出他的書房，把他挽留的手遺落在空中，我消失得這般倉促，許教他愣在那好一會都不知所措。
快步跑到個能藏身的暗處我才敢停下來喘口氣，捂住不堪負荷的心跳變回狐身，總算安全了。
只是我這心思說來古怪，方才面對天璇緊張個半死，一心只想逃月兌他的視線化了雪狐就好，當今晚什麼都沒發生過，以後還可相安無事。怎知此刻我縱然還了原形還是心煩意亂，心像是被馬蹄踏過，愣是平復不去。
我不想回他寢宮待著，便悄悄跑去了星海幻境。沿著海邊信步游蕩，到了他常爬坐的仙桃樹下才停駐。
皎月臨空似煙紗漫籠，海面呈現出一片神秘的深藍，海里深藏的萬點星辰競相閃耀，匯成璀璨無邊的波光。遙想彼時身處凡塵，抬頭仰望的浩瀚星空原來就是這片仙海，只是想不到在仙界俯瞰它，更是美得無一字可以雕綴。
星海屬南天宮絕密之地，天璇帶我來過多次，以過往的經驗來看，此地除了天璇和璣墨鮮有人來，而他二人時下正于璣宮解決難題，必是不會出現的，所以我又安心幻作人形，這樣站著極目遠眺，才能看到更高更遠處的美景，我是貪心了吧？
站累了就席地而坐，牽起裙紗高過膝蓋，而後試著把足尖探進水里，清涼涼的，很是舒暢。我如是獨坐海邊，吹著風，賞著幽遠的夜景，兩腿一前一後自成韻律地踢著海水，躁動的心在閑適里終尋得些許寧靜。
手里依舊握著那卷珍貴的書冊，我落寞垂眼，望著它眸色漸空，敵不過心底自哀自憐的嗟嘆。
為什麼不告訴他真相？
天璇，我根本不是你說的蕊宮仙子，你如此高估直叫我承受不起，是我有心欺瞞，自私也罷，所以現在的我好不安。
我仙界最英明的天神，如果我言明真身，告訴你我只是一只狐，正是你養在璇宮千恩萬寵的雪狐，你又會如何看我？猶記得你我在南辰仙宮的初次交集，那時未曾照面，卻牢記你當著瓊姬和我母後的面無情扔下的輕狂冷語。我到現在都介懷在心，只要我想起你說的那句「仙妖殊途」，我就覺得自己很卑微，卑微到連跟你說話都不配！恐怕你永遠不知，你對身份貴賤的看重只在那時就狠狠傷了我，這傷逼得我今天不敢用真面目直視你。若你知道我是雪狐，你還會無所顧忌地把小狐狸抱在懷里，隨心所欲地逗弄它麼？
我想你不會了。
我騙你，是害怕失去那份與你親密無間的情誼，然而可笑，你居然相信我那些一戳即破的蹩腳謊言，相信我說的每一個字，這又讓我深感負罪。
書卷握緊貼在胸口︰天璇，請原諒我的私心……
「仙子？！」
猛地被身後一聲呼喚驚到，那竟是他的聲音？
「你怎麼會在這里？」原來我發呆都不覺過了幾個時辰，更想不到「後會有期」會來得這麼快，回眸見他向我走來，笑里抑不住驚喜，「我以為你已經回西辰了。」
我趕忙把腿腳從水里撈出來，驚慌失措放下裙子，為自己的失態尷尬不已︰「因為星海的夜色太美了，我想坐著多看一眼再走，不想這一眼就看醉了……」
他早把我這些不雅舉動看在眼里，卻絲毫不在意，唇邊笑極盡豪爽︰「如果你喜歡這里的景色，你大可以留下來慢慢看，看到你不想看為止。」
「真的？」他給的包容真叫我受寵若驚，「你不趕我走麼？畢竟我是擅闖南天宮的，你會不會不高興啊？」
「仙子你想太多了，先不說我和你哥哥有不淺的交情，光是今日你我初次相識就覺得分外投機，甚至讓我有種相見恨晚的錯覺。」他的回答遠遠超過我的預想，眸里流光溢彩比星海還動人，「我天璇的朋友想暢游南天宮，我歡迎都來不及！」
「你說……」心就這樣被他的話擊中要害，連累那眼睫也弱弱顫抖，「我們是朋友麼？」
他與我凝眸相望，從未褪色的笑變得更溫柔了︰「能交上仙子這樣的朋友，天璇三生有幸啊！」
整夜的星海算是白看了，心才平靜多久，竟又因為他的出現而波瀾暗涌，時起時落的心潮怕是再難安生了。
「我看你舉止神神秘秘，猜想你一定是從西辰偷跑出來玩的，昊天帝君和瑤池金母平時對你的管教很嚴吧？」難道他說的「投機」是真的，他似乎總能輕而易舉地找來話題。
「嗯？」我起初詫異，但迅疾反應過來，想他說的二人必是那蕊宮仙子的父母，遂連連點頭，「是啊，他們總把我關著不讓我出來，都快把我憋死了。所以星君千萬要幫我保守秘密，不能跟任何人說見過我，要不然我會被罰得很慘，我哥哥都救不了我……」
「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他信誓旦旦向我保證，又對我多生了幾分好奇，「能把你憋成這樣，瑤池是有多悶啊？」
瑤池我沒去過，說不上來，唯有避重就輕地轉眼望星海︰「比這里悶多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既然如此，你早前來南天宮就該直接找我說話啊，難道你沒听說，談天說地既是武星君的愛好，也是他的專長，更何況對方是位名動神界卻難得一見的美人，如此美差我肯定不會拒絕。」甜言蜜語說得不露痕跡，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他竟是這麼善于討人歡心的男人，「何必只是來我這看看書那麼無趣？」
我實在藏不住臉上的羞色，便整個身子轉向星海了︰「你是在笑我笨麼……」
「呵呵……」他笑得言不由衷，「我哪敢？」
氣氛正微妙，忽聞遠方天海交際處傳來一聲長鳴，有些像鐘磬，卻比鐘聲清脆；又像是號角，卻比角聲悠揚。
我納悶︰「這聲音是？」
「是北天宮召喚眾仙的晨笛。」他回答我，目光遠望去星海以北，「仙界十日一早朝，今天就是諸神例行朝拜女媧娘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