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冷落是種煎熬,煎熬了四五天,我亦在心里做了無數次的掙扎。那夜被他看到人形純屬意外,原本我是想今後只安于狐身再不做那冒牌的蕊宮仙子,讓這個「意外」就此隨時間塵封了去,不現身便不再冒險,但如今看來我那得過且過的初衷怕是勉強不下去了丫。
為了證明天璇最近的失意確與那「蕊宮仙子」有關,我終決定把險再冒一次——
他听得呼喚當即從思緒里回神,轉面見了我,驚喜瞬息浮上眉眼︰「仙子?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啊,想是星君看海太專注了所以沒發現吧?」我莞爾牽了朱唇,淡然如常,「我還以為你在等人呢。」
「這都能被你看出來……」他本就背光而立,又低頭把笑隱匿在陰影深處,令我尋不出意味,「仙子眼力不錯哦。」
「嗯?難道是在等……」我見他不否認,有意裝出憑空猜想的神情瞥眼璇璣宮的方向,念出一個明知是錯的名字,「文星君?」
也許他已听出我暗藏話里的試探,唇邊暈開無可奈何的笑,笑著又轉身隨性將手搭在扶欄上,撐著微傾的半身舉頭望月︰「之前我的確是在等人,但現在不必了,因為我等的人已經來了。」
「等我嗎?」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回答,得到他親口承認自是竊喜,但剛冒了點苗頭就又被我強力扼下,「這是為什麼?等我來還書啊?」
「那只是理由之一。」話題被適可而止,他似乎也有心回避,泰然自若半側過臉,「說到書的話,仙子看完了?」
「還沒有,只怪它太好看了,讓我忍不住想多看幾遍。」我順著他轉移來的新話題,配合表現出由衷的興趣,「所以今天來是想請星君再寬限幾日,許我看個過癮,可好?」
「無妨,仙子喜歡就好。」如許眸光勝月光,柔和得可以化成水了,我想他就該這樣,即便只是出于風度,念我盛情如斯恐怕也難以拒絕,「對了,你那天回去順利麼?有沒有被他們發現?媲」
「要是被發現我現在還能在這里麼?」還予一記靈巧反問,在他微笑的眸里映上我的明媚笑靨。
他起身側坐欄桿,隨之牽了衣前擺,輕力一躍,雙腿便跟著力道轉去閣外,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且瀟灑自如。
「我所認為的,有些人不管外表看起來有多迷糊,其實心里一點也不迷糊,這就是聰明人。」他本面朝星海含笑自語,至此回頭向我舉起近處的那只手臂,笑也被月光染成神秘的顏色,「而仙子就是這樣一種人,因為聰明人才會裝糊涂。」
手掌攤開是他無言的邀約,空氣里仿佛生了無形的牽引,讓我鬼使神差伸手向他,他執住便小心扶我,由我漸將兩腿跨出欄外,如他那樣的姿勢與他比肩同坐。
他說我裝糊涂,那我就索性和他裝到底︰「星君你真是太抬舉我了,我只會動些鬼腦筋,想著該怎麼逃出來玩,總不及有人終年傲立星海,從星辰變幻里參透宿命玄機,我再聰明也無法和他相提並論啊。」
「會佔星其實也沒什麼好的。」我以為他會喜歡听我那些明里崇拜暗里奉承的贊言,不料卻被他付之輕笑,「世人都羨慕我們這些神仙能未卜先知,可對于宿命知道得再多又怎樣?又不能去改變什麼。」
我還是頭一次听他對自己的才能抱以冷蔑,原以為像他這種在仙界位高權重的人,早已習慣被捧得高高在上的日子,自恃有過人的資質,不可避免練就一副桀驁又自負的心性,所以才會舉手投足都帶著他那不可一世的輕狂。
那一直是我根深蒂固的印象,然而現在我的想法動搖了,我開始覺得他內心並不似外表我看到的樣子,我好像突然看到另一個不一樣的他,這才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自己?
「說到底我們也不過是傀儡一個,循著既定的命倫為人擺好一生。」不知在何時他的笑已黯然失色,「宿命自有天定,從來都不會為誰而設的。」
我撇嘴索然無味,想著是時候聊點別的,不然氣氛只會越來越消沉。下意識低頭隨便看看,驀然發現佔星閣延伸出去的半側竟是建在水里的。
「哎?下面就是星海呢!不知道掉下去會怎麼樣……」方知坐在欄桿即是懸空臨海,我俯瞰水面我倆的倒影,看得不勝新奇,腦袋里也跟著冒出荒誕無稽的念頭,「會不會淹死呢?還是掉到凡間去?」
「你想不想試試?」我還在那大驚小怪自說自話,他這一問來得猝不及防,我迎面就瞧見他嘴角不懷好意的笑,「我幫你?」
「喂!」我本能往後躲開他蠢蠢欲動的手,「你不會這麼陰險吧?我只是隨口說著玩兒嘛……」
「那我也是隨口說著玩兒啊。」我驚慌失措的反應在他看來可有趣了,奸計得逞便得意地昂起下巴,「我也不會真推你下去,誰讓我是正人君子呢!」
被他戲弄了覺得好沒面子,我別過臉暗吐嗔怨︰「無賴……」
「再說了,西辰在五辰里可是司水的神族,平日里最多的就是和水打交道。作為西辰後裔的蕊宮仙子又常年居住瑤池,不可能不會游泳吧?」他自顧在那分析得頭頭是道,語氣簡直是在挑釁,「就算真的掉下去,以仙子的水性還怕被淹麼?」
「你是在強詞奪理哎!」我听了很不服氣,半撅嘴質問他,「那如果我不會游泳,你是不是就見死不救呢?」
「那,有個道理無論放在仙界或是凡塵都適用。」他悠然轉回臉,笑里猶在故弄玄虛,「英雄,總是樂于救美的。」
我真是服了他那種玩謔不羈的性子,對一個快要生氣的人還能調侃得如此心安理得。我垂眸勾一勾嘴角,語帶暗諷只為以牙還牙︰「想不到外人傳言英明神武的武星君,其實是這麼油腔滑調的人。」
「那也得看我是對誰啊。」
我微微頓住,而後又笑︰「難道你認為對待朋友的方式就該是輕浮的?可以隨心所欲地開玩笑、說話也可以不正經?」
「怎麼,你喜歡我像對待下屬那樣一本正經地對你?」他忽而俯低眉眼湊過來,和我的臉只有一線之隔,「若是你說喜歡,我立刻就正經給你看。」
突然臉對臉,這麼迫近的對視,于我自是始料未及。尤其他唇邊戲謔得近乎曖.昧的弧度,頓把我心惹亂,我不自在埋下頭,眼楮卻不知道看哪里才好︰「你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他肆意欣賞我的窘相,依然是那麼不知死活的笑︰「呵,我好像惹仙子不高興了?那麼作為補償,我告訴你個可能你已經知道的秘密。」
吊我的胃口很容易,我一听有「秘密」瞬時就抬頭︰「什麼?」
「星海雖然屬我南天宮管轄,但它其實是可以連接另外四辰神族的,西涯接的便是你們西辰的昆侖山。」他望會星海盡頭又看回我,听來像是為我熱心指引,「也就是說,如果你能找到星海西涯的入口,來南天宮最快的捷徑就是渡過星海。」
「唔……」雖然這個秘密于我並不重要,我還是裝作恍然大悟,「原來星海可以直通西辰了,好神奇啊……」
「星海里藏了數不清的奧秘,所以我平常很喜歡坐在這里,看著海底的星星。」說著視線被他放歸自由,眼神是無限神往的,「每當我發現一個迷局,我就試著去推算,去參破,直到解開這個迷局。不得不說也是一個美妙的過程。」
「可是我看那些星星都一樣,哪里有什麼迷局嘛?」听他說的好像很有意思,可我能看到的只有忽明忽暗的星光而已,再用心去賞也是茫然,「只覺得它們一閃一閃的樣子很好看,除此以外也沒什麼特別了。」
「那是因為你不會觀星,肉眼凡胎當然看不出來了。」他又擺出那種高人一等的姿態,見我臉色不悅才有所收斂,「如果你有興趣呢,我倒是可以教你最簡單的佔星術。」
只見他拂袖向星海使了一道仙法,海水便仿佛凝結成了一面鏡子,海面的波浪也不動了。更不可思議是那海里的星辰恍如被月光穿針引線,時斷時續,最終被三五成群地分割開來,又各自連接成形態各異的陣型和圖案。
我張著嘴還來不及驚嘆,又見他右手指在左手掌心劃下幾筆遞給我看︰「現在我掌中有個星陣,你照著去海里找,看它在什麼位置?」
我握住他左腕,掌上確有個發光的金色紋痕,記住它的大致形狀便將兩眼投入星群里穿梭尋覓。繁星多得眼花繚亂,經過一次次地比照「掌紋」,終于在偏南方的一塊水域找到最為相似的星陣,我指著那相連的四顆星歡呼雀躍︰「在那里在那里!」
「沒錯,就是那里。」答案被他認同,並用淺顯易懂的言辭為我介紹,「這是朱雀七宿里的第二宿,其性屬金,名為‘鬼金羊’,若是命里帶了它那可就大富大貴了。」
「鬼金羊?」盡管我對這些星宿命理的一竅不通,但經他一解釋的確還蠻好玩的,「怪不得我看著像羊角呢!」
他快速抹去金紋畫了個新的︰「那這個呢?」
有過方才的經驗這次要好找多了,我很快手指東邊︰「那里!」
「對,那是青龍七宿里的第一宿,‘角木蛟’,代表的是凶象哦。」
「好玩好玩!」禁不住他教的方法妙趣橫生,我已經徹底玩上癮了,「再多教我幾個唄!」
他樂意奉陪,不過也懶得再在手里畫,索性直接指著某處喚我︰「看那里,像不像只兔子?那個叫‘房日兔’。」
「那個像只燕子的叫什麼?」
「那是‘畢月烏’,明明是只烏鴉好不好!」他悶悶歪下眼角鄙視我,「哪里像燕子了,什麼眼神啊你?」
「哦……」我悻悻癟嘴,為了掩飾難堪又迅勢把注意力轉回星海,「那個呢?」
……
雙眼隨著意識逐漸恢復而緩緩睜開,透過一片朦朧和花白,射入眼底的光線暗示我天已經亮了。
天……天亮了?!
不祥感陡然涌上,怔得我兩眼瞪成了銅鈴,剛才還惺惺忪忪的睡意一下全消了。眼里景物也變得清晰,發覺視線是傾斜的,頭歪著,那誰來告訴我,此刻我側臉和脖子下枕的那是什麼?!
「你醒了?」
幾乎貼在耳畔的溫柔男聲,很近,也很真切。我猛地坐直身子轉眼看過去,目光卻凝滯在他的肩頭,我的腦袋千真萬確是從那里移開的!
「你就這樣……」我拿眼神暗示他的肩膀,難以置信也難以啟齒,「讓我睡了一夜?」
「是啊。」他縱情張開雙臂伸個舒坦的懶腰,伸完就去捶打被我枕麻木的右肩,「看你睡得香,真不忍心叫醒你啊。」
「對不起哦,害你都沒得睡……」看他一個勁兒地推拿揉捏,想必一整晚都不能動彈,那只肩臂已是酸疼到不行了,我又是心疼又是自責,想去給他揉揉又礙于表面的矜持不敢放肆踫觸他的身體,最後只能語無倫次地埋怨自己,「我真是的,怎麼就睡著了……現在天都亮了……」
「我無所謂啊。」看我羞愧得無地自容,他倒是很輕松自在,臉上也無太多倦色,手里揉著嘴上居然還在沖我壞笑,一臉得了便宜似的沾沾自喜,「不過我這肩膀還從沒被人靠過呢,你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