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瑾看向他眼中听到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怎麼還沒走。」陌檀看著她的眼中已無笑意,而是幻象中那般疏離冷漠。讓她一愣。
「罹主要抓的是你,你和我黏在一起,會連累我。」陌檀說這話似是用了全身力氣,話音一落便合上了眼,絲毫不顧她眼中閃爍的焦灼,而這微弱的聲音在季瑾听來卻若冷冽寒冰,不知為何心里驟然有種被扎得生疼的感覺,而這生疼中卻又隱隱含著對他的擔憂。
他現在冷漠堅決的樣子同剛才的柔弱的樣子一樣讓她心疼。
一會兒,陌檀似是歇夠了,又睜開眼對上季瑾凝注的目光,卻沒有停留半分便轉向了燒得更旺的火堆。
「走的時候記得把火滅了。」他冷冷說完又合上眼睡了過去。
季瑾立在那兒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只垂首沉思他剛才的話。
在離開之前季瑾輕手輕腳地滅了火堆。這火堆的確是最有可能把自己暴露給追來之人的致命錯誤。陌檀說的沒錯,她太莽撞了,對于許多事情的確是欠缺考慮。
跨出洞口前,她轉頭回望一眼,眼神穿過遠隔的黑暗,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可她卻能感覺到陌檀還安靜地待在那里,待在這空氣中靜靜浮動的塵埃所織就的安寧氣氛中,只是不知道他的睡顏是否依然沉靜而安然……
希望不要有人來打擾他。
在火堆熄滅的那一刻,陌檀輕輕睜開合著的眸子,看著季瑾的衣角從他眼前飄向洞口,听著她的腳步聲停在洞口,在黑暗中與她回望的視線對視。
他確信她什麼也看不到。雖然他也只能看到朦朧月光下她那團模糊的影子,卻能感到她透過塵埃的目光中的留戀,以及轉身離去時的堅決。直到听著馬蹄聲漸行漸遠,陌檀勉強支撐許久的沉重眼眸終于安心地合上。
起風的夢境,夾雜著孤鴉的悲鳴。每到這樣的夜里,模糊而深濃的暗色里總會糾纏著那拼命想忘記卻似刻入骨血般磨不掉的舊歲,那些隱忍而掙扎,沉寂而森冷的記憶。
在那里,蕭索孤涼的單薄身影總是陰懨懨地蜷縮在開滿暗紅薔薇的窗格的角落。
扭曲的笑容混雜著少年無助而絕望的嘶號,野獸般的利爪身體上留下一道道青紫暗紅的傷痕。張牙舞爪撲來的疼痛忽又變成拿著骨刺釘板噬骨剔皮的厲鬼,然後是鮮紅的血像花般綻開,窒息的痛從每一根神經鑽入,滿眼粘稠血色,看不到一絲光亮。
他拼命地呼喊,卻沒有人听得見,他拼命地向前跑,卻是始終沒有方向,沒有盡頭,沒有救贖,只有那人張開的五指,蓋住了他本該清明的整片天空,如嗜血修羅般黯淡了他那絕望下僅存的希望。
不顧一切地縱身墜入深海之底。徹骨冰寒,凍結了意識,冰封了心房,卻洗不去那一身的骯髒。恍惚間,連海水都髒了起來,粘稠而血腥。
他驚呼,他掙扎,等到的卻仍是那雙毀滅他一切的血色眼瞳,以及再次碾入骨血的利刃所帶來的噬骨薄皮般的痛楚。
少年睜大眼楮,驚恐地看著那曾經沾滿他鮮血的尖利手掌一點一點向他靠近。不敢喊,不敢躲,只能盡力地讓自己的身體蜷縮,縮得更緊,縮得更小,可那冰涼如刃的手指卻還是順著他的臉頰滑到脖頸,肩膀……
陌檀猛地驚醒,滿面不知是冷汗還是淚水,卻忽地發現面前多了一個人,那人正用手指抹去他臉頰上的水漬,指尖像拾起一片掉落地上的雪花般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