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君的家人說她一直希望趕快把自己嫁掉,既然如此為什麼懷了男友的孩子後她顯得悶悶不樂?她有充分的理由邀李念祖去拜訪她的父母並且討論結婚的事,為什麼她的家人說她不曾帶男朋友回來?是李念祖不想承擔責任嗎?還是他因為沒有結婚的打算所以采取拖延戰術?
另一個可疑地方是李至璋為什麼會扯出林曉君有另外一個男朋友的事?這個男人在哪里?他的目的是什麼?
張培華打算把事情還原到96年5月。他到李至璋當時服務的公司,這是一間化妝品進口公司,一進門就有一股高雅的香味,里面的男職員都是西裝畢挺,女職員則穿淺紫色的制服,看起來和諧且氣派,張培華說出李念祖的名字時接待處的小姐顯得想當疑惑。
「有沒有人從96年一月服務到現在?」張培華換另一種方式。
「David,請到接待處。」小姐以悅耳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呼。
很快地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過來,男人的年紀和李念祖差不多,他請培華到會議室,會議室是透明的,可是沒有人把眼光投向這里。
接待小姐端了咖啡進來,培華等她出去後才問男人尊姓大名,並且把他的證件給男人看。
「我叫杜大偉。」
「你跟李念祖熟不熟?」
「還算熟,以前下班後我們常一起去健身房或PUB。」
「能略說一下他的行事作為以及離開的原因嗎?」
「因為林曉君和胡珊妮的事吧?」杜大偉問,現在這條新聞是當紅炸子雞。
「可以這麼說。」
「他呢,總括來說是個不服輸的家伙,連穿著和行為都會保持在相當的水平。在業務上他擔任和總公司聯絡的工作,會把總公司交待的事翻譯的很好,沒有溝通不良的問題,我們台灣分公司還曾經因為他而得到全球分公司的最佳執行獎。」
「這麼說他對這里的工作得心應手?工作應該不會是他離職的原因吧?」
「他離職的原因太好笑了,當時有兩三個女同事懷孕,他說他不喜歡成天看到大肚子的女人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那時他已經和林曉君交往了嗎?」
「我不是很清楚,應該是吧。本來我們時常一起去健身房,後來一起去健身房的時間就沒那麼多,可能那時他正和林曉君交往,但是去夜店他倒是從不缺席。」
「哪間夜店?」
「以前叫做『格子』,後來改名叫『風車』,我結婚之後就不再去,所以有沒有再改名或是還開不開就不清楚了。」
「店在哪里?」
「東區,一間旅行社的地下室,旁邊是一間銀行。」
「為什麼會改名你知道嗎?」張培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問。
「被查到賣FM2,他說他喜歡清清白白的。」
-清白?那叫漂白吧!
張培華再去林曉君的家,她的父母說一年半前林曉君的哥哥結婚並且有了孩子,所以把林曉君的房間整理出來給小孫子住。
三房兩廳的公寓。重新裝潢和粉刷過的屋子尚留有辦喜事的味道,三間臥房在一眼就能分出大中小,最大的房間是新房,兩位老人家則是住中等坪數的房間,最小的那間布置成溫馨、可愛的嬰兒房。
嬰兒還在襁褓階段,兩個祖字輩的夫妻對小孫子疼愛有加,他們一直把嬰兒抱著,雖然孩子在睡覺,但似乎舍不得把他放到床上。
「男的吧?很可愛。」張培華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孩子,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他幾乎沒有參與,硬要說有的話就是那份薪水。
他不清楚孩子多大的時候會走路,也記不起孩子讀幼兒園的模樣,可是他卻記得住李念祖的名字!
「是啊!」夫妻兩人異口同聲,聲音充滿驕傲。
「林小姐的東西還在嗎?」
「有些還在,因為她哥哥要結婚,所以把她的房間順便整理一下,只保留一些小東西用整理箱裝起來。」女人看著地上說話,然後帶培華到最小的房間,三個大整理箱放在角落,迭起來的整理箱用一塊淺藍色上面有鯨魚圖案的布蓋起來。
(刻意讓某個人曾經存在的意念消失。)
培華問女人︰「知道林曉君懷孕的事嗎?」
女人尷尬地停了會兒說︰「後來知道了。」
「『後來』是指事件發生之前還是之後?」
女人向外頭喊著男人的名字,她向男人說︰「你跟張先生談。」女人很快地從男人的懷里抱起嬰兒走到客廳。
「知道林曉君懷孕的事是在事件發生前還是發生之後?」
男人的表情也顯得尷尬,他低著頭說︰「事情發生之前。」
「有責怪她嗎?」
「我和她媽媽數落她一頓,當時確實鬧了一陣。」男人停了一會兒才說︰「我告訴她不能挺著大肚子結婚。」
「小寶貝跟誰睡?」張培華看著客廳里的祖孫兩人。
「當然跟我們睡,他爸爸媽媽上了一整天的班哪有力氣再照顧他?」男人理直氣壯、眉開眼笑的說。
(顯然還用不到嬰兒房,只是借著辦喜事把林曉君曾在這個家存在過的痕跡消除掉。)
張培華打開三個整理箱,里面大部份是林曉君的照片、涂鴉簿、以及一些小首飾,張培華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所有的照片中完全沒有她跟李念祖的合照,這好像有些說不通,發生親密關系的人連一張合照都沒有?是李至璋不願照相還是林曉君傷心之余把它們消毀了?
再看看她的涂鴉簿,涂鴉簿佔了一個整理箱,林曉君似乎從小就喜歡畫些插圖並在旁邊寫些詩句或感想、心情之類的話,培華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上面標明的日期從95年4月開始,最前一張是同事結婚時她寫的感想︰有情人終成眷屬,人生最美麗的日子是當新娘那一天;接著是一首詩︰『白玉堂前一樹梅今朝忽見數枝開兒家門戶重重閉春色因何得入來』,本子的中間畫了一個拖著白紗的新娘。
接下來是一幅含苞待放的荷花,同樣地以一首詩做陪襯︰日暮長江里相邀歸渡頭落花如有意來至逐船流。張培華判斷這時林曉君己經認識李念祖了,可惜林曉君沒有寫上日期。
接下來林曉君大都畫著盛開的花朵來表示她的戀情,她畫了一朵百合花,旁邊寫著『淡水之旅』;培華隨手翻下去,他看到了一個冬瓜,旁邊寫著︰碧玉破瓜時郎為情顛倒。
而簿子的最後一幅畫是嫦娥奔月,嫦娥的頭低低的往下看,一手掩著面,一手垂了下來,旁邊寫的詩是︰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沈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張培華感覺到這張畫表示了林曉君和李念祖在商談婚姻或孩子的過程中出了問題,並且她未婚懷孕的事讓父母引以為恥。她寫下後悔的心情。
(她記下她的第一次,她想永遠留下回憶。)
(她是否無助彷徨?家人不諒解她,和李念祖的事也不好解決;嫦娥掩面代表欲哭無淚,低頭代表她的悔恨嗎?)
翻完林曉君的涂鴉簿後培華看不出林曉君有著李念祖口中第三者的困擾,她的困擾可能只是李念祖不想成為丈夫或不想當爸爸。
李念祖口中的第三者會是李念祖杜撰的?
還是第三者比林曉君更早從這個世界消失?
這些涂鴉簿是林曉君從國中開始的生活記錄本,它記載了林曉君認為生活里的重大事情,包括和要好的同學出去旅游、哪位同學交了男朋友、跟誰發生不愉快等等。
如果有第三者,而這個人曾是她的男朋友,那麼這個人必定存在于林曉君的簿子里,可是這些鏈接林曉君生活的本子完全找不到存在的蹤跡。
簿子里有她對婚姻的期待,也有對某事(婚姻?孩子?李念祖?)的後悔,林曉君是哪里招惹到李念祖,使得李念祖狠心地結束兩個生命?是林曉君執意要李念祖負責?
杜大偉說李念祖討厭大肚子的女生,可是懷孕並非沒有期限,頂多半年的時間大肚子就會消失了,他連半年都不能忍受?
張培華把本子闔起來,有一張白色紙片從封底的袋子滑了出來,張培華仔細地看著本子,林曉君最新一本的涂鴉簿是teNeues牌的高級品,封底有一個不易被發現的暗袋,如果不是簿子的所有者或是對這種品牌不熟悉的人不會知道暗袋的存在,紙片上面是一大串的英文字母以及阿拉伯數字,張培華看了好久好久,直到他想通為止。
他謝過林曉君的父母,並且問他們︰「林小姐讀的是中文系嗎?」
「嗯!她從小就對畫畫和詩詞有興趣,我告訴她不可以讀什麼美術系,畢業後找不到好工作,」男人說,他又補了一句︰「我們不可能養她一輩子。」
張培華到了杜大偉說的那間夜店,看到閃亮的霓虹燈他的心里高興了一下,幸好店還存在,店名已經改為『基度山伯爵』;只要還在營業,打探事情就容易多了,他走向地下室。
里面的音樂雖然不是震耳欲聾,但快節奏以及重金屬的聲音充分顯示這是個年輕人的地方,或者說是暫時讓人迷失、忘卻一切的場所。
張培華坐在吧台最左邊的位置,綁著紅頭巾留著山羊胡子的年輕男人問他要喝點什麼?
「隨便。」
「第一次來吧?我給你調一杯夏威夷海灘。」
張培華無置可否,他四處張望店里的裝潢。店主把里面布置成埃及風格,牆上有女法老王克麗歐?佩特拉及圖坦卡蒙以及孟斐斯和底比斯城的圖或雕像,其他空間配合上許多埃及象形文字,空間的計設和音樂好像有些不搭調,但這或許正是客人所喜愛的風格吧。
培華的酒來了,培華問他︰「嘿!接手這間店多久了?」
「我不是老板。」
「那麼可以請你的老板出來談談嗎?」培華出示他的證件。
「有什麼問題嗎?」山羊胡子提高了警覺。
「不關呃」培華一下子想不起店的名字,「基度山伯爵的事,是想請教他一些前手的問題。」
男人走到吧台的另一邊打起手機,他很快地回來向培華說︰「他半個小時之內就會到。」
培華喝著飲料,陸續有客人進來,大家好像跟男人很熟,一進來就向男人說︰「照舊。」
客人的年紀都介于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之間,有人一進來就馬上松開領帶,也有人猛灌礦泉水後向山羊胡子要撲克牌。
培華坐著發呆,他突然發覺讓腦筋一片空白也是件愜意的事。
「听說你找我?」有人拍了一下培華的肩膀。
「原來是你。」培華回頭看看後笑了出來。
「好久不見,最近忙些什麼?」男子掏出口香糖丟到嘴里。
「在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