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做事小心,不要讓他知道。」
結倌笑著說︰「我知道。」
「妳可以回去了。妳要記住,這輩子要多用水。」福臨媽拄著拐杖為結倌開門。
屋外四下無人,結倌听不懂福臨媽的最後一句話,她並不打算去了解它,除了阿顯外,所有的東西她都可以不要。
家里的人都在第三進廳,全部的眼光都集中在那個小小的嬰兒上,而阿顯正和必潤討論該由誰來照顧這個阿舍囝。
結倌安靜地回房,拿出福臨媽給她的符令仔細端瞧,符令最上端像是個戴著官帽的人頭,中間為兩邊各以正方形和直線連接起來,到了下方這些串成直線的正方形以一個上彎的弧形連接,幾個弧形的下面有兩只類似雞瓜的圖形,兩只雞瓜的中間有個「日」字(這字結倌正好認得),接下來是三條橫線,看起來像雞瓜踏在土地上。
-有雞起家,古早人是這麼說的,所以它是一張「起家」的符令。結倌為這張符咒下結論。接下來的事可讓結倌煩惱了,家里的裁縫都是茶花在做,今天起茶花勢必不會再做這些工作,這些事可能由月桃或阿冬接手,而這件事絕對不可以讓她們兩人知道,她得在別人接手前趕快行動,說起縫衣、繡花這女紅倌半一點都做不來,這些事從小就有人代著她做,結倌左思右想後有了答案,福臨媽要她縫在枕頭或棉被中無非是要讓阿顯感受到符令,她也有方法讓阿顯感受到,趁大家都在後面時她應該立刻行動。
結倌听著後面的談笑聲,她認為一時半刻里不會有人離開那個剛出生的小男嬰,結倌出了房間,經過客廳,直直地走進阿顯的房間,房間的擺設和結倌大致一樣,差別的是家具雕刻花紋,阿顯的掛衣架雕的是老鷹和老虎,老虎的瓜子抓著圓珠當底座,而老鷹的雙翅正好可掛帽子,圓桌的圖案則是百馬圖,圓凳則刻著猴子、麒麟,兩把太師椅以百壽字組成;結倌直接走向眠床,現時已是中秋,佣人已為阿顯鋪上薄墊被,結倌低身輕輕掀起薄墊被的一角。
「妳在做什麼?」很大的聲音在結倌背後響起,結倌一個反身,阿顯站在房門口怒目地盯著她,結倌手上的符咒也被阿顯看到了。
「妳這個女人!又要做哪些見不得人的事?妳手里拿的是什麼?」
阿顯連珠炮的聲音把阿樓從三進院引到二進院,她站在阿顯的後面墊腳一看︰「哎呀!妳又去弄了什麼東西啊?」
以往結倌會回她︰「要妳管。」可是現在被阿顯「人贓俱獲」,結倌也無法做任何解釋。
「妳是要咀咒我無後,還是咀咒我早死?」阿顯很生氣,一在太師椅上坐下來。
「今天妳一定要說個明白,不然明天我讓妳老爸來帶妳回去。」
「沒什麼,只是平安符。」結倌終于想出一句話。
「平安符可以直接拿給我,偷偷模模地掀被子做什麼?從妳進門就讓我家到處雞飛狗跳。」
結倌眼看大勢已去,她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間,回房時她听見阿顯叫著金本、阿南、阿力和阿條,要他們連夜把房間里的家具清理一遍,任何一個角落都要掀起來看個仔細,並叫月桃、阿冬把所有的衣服整理出來拿出去丟棄,明天去叫裁縫過來,他的衣服要全部重新訂做,這些都要在今夜完成。
阿顯站在客廳大聲的說︰「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可以進我的房間。」
隔天,該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了,綾綢生氣的說︰「秀倌雞婆些什麼呢?無端地惹出這麼多事。」
秀倌得知消息後嚇得不敢讓兒子娶媳婦,她的兒子只好到花街柳巷尋找短暫的溫柔,在秀倌五十來歲時,她唯一的兒子死于梅毒,沒人敢說這是秀倌的報應,但是大家學到一件事-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阿顯沒有要結倌的父親帶她回去,只是和結倌間的談話更少了,有時她根本見不著阿顯的身影,阿顯有了兒子後便很少出門,他的生活重心都在這孩子身上,結倌的符咒沒了、銀兩飛了、丈夫的心離她更遠了,可是眾神可不管這些,她對神明的立誓終身有效。
有人說她喝下去的那碗水就是這輩子的洗澡水。
有人說那碗水中加的是狗血,狗兒不會主動洗澡。
福來妗自覺對不住結倌,她帶著結倌找道士解符,道士問明福臨媽請的是太上老君後拍著胸脯說︰「太上老君的符咒可以用《太上老君說解釋串咒詛經》化解。」
「立了誓、也喝了東西。」福來妗吞吞吐吐地說。
「啊?她告訴妳的?」福來妗無奈的點頭。
「那我沒有辦法了,如果她不說出來而來找我的或許還有救,說出口後恐怕沒辦法了。」
「試試看,不成也不怪你。」福來妗拿出五十元放在桌上。
「這是妳說的喔,不成不可以回來找我要錢。」
「當然。」
道士拿著法器,一連三天誦著《太上老君說解釋串咒詛經》,福來妗知道這是做個心安的,她的兒子不知花了多少錢、看過多少醫生術士,然而金錢都像流水一樣一去不回頭,她的兒子一點改善都沒有。
最先發現結倌不洗澡的是阿冬,在還沒增加佣人之前,所有的婢女都互墊工作、彼此幫忙,阿冬要提洗澡水回廚房時發現水是干淨的,阿冬以為舍娘身體不適,只有略為梳洗,幾次之後,阿冬才明白,送到房間里的水被她原封不動的提出來。
阿冬以為舍娘生病了,她不敢請示阿顯,也不敢告訴其他的人,但結倌生病的事始終懸在她的心上,有一天,她實在忍不住了,跑去告訴阿樓,阿樓听了後說︰「她沒病!」
阿冬見阿樓仍是扯著嗓門說話,緊張地抓住阿樓的手臂說︰「二姨,小聲些,被大家听見就不好了。」
「怕什麼?」阿樓也替阿冬著想,她微微地放低聲音說︰「不做壞事就沒有禍事,她可能向哪個神尊立了誓,才會這樣奇怪。」
「要不要緊?」
「要不要緊不是我們能替她分擔的,就看她自己立的是什麼誓?多少時間內要遵守約定,不過,別擔心,死不了的。」
萬年花、香粉都離開結倌了,只有梳頭用的茶油仍放在原處,結倌每天要花一個小時梳頭,以前,這是茶花的工作,現在,梳頭是她生活中的唯一樂趣。然而,結倌只是梳頭而已,似乎忘了洗頭也是整潔的一部份,阿冬悄悄地算過自從重陽過後就沒看過舍娘洗頭,以致于在除夕那天,結倌吩咐阿冬準備多一點熱水時,阿冬剎時忘了舍娘的洗發精該準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