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終究有些事是自己無法忘卻的,因為那原本就不是屬于自己的故事。卻以一種凌厲獨特的模樣印刻在腦海里,似乎一刻也不能容忍被遺忘。
他轉過身去的瞬間那樣荒蕪的表情類似唇語︰我不會忘記。
其實在記憶里記得最為深刻的是旁觀者,他保持著清醒,在那一個自己未曾見過的世界里進行復刻,卻在將整個事件都復刻過來的時候,才會忽然間發覺自己更像那個經歷了所有事情的主人公。
你那麼獨特的青春,在我心里,終于以一個獨特的刺青圖案,被時光雕刻下來,融入進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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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在我有些憤怒的語氣里將那件單薄的襯衫稍微拉了起來。
我看見那個丑陋傷口的那一瞬間就失聲叫了出來︰「你難道不覺得疼痛嗎?」
「哪有那麼疼痛?」他雖然臉色蒼白但依舊一臉的倔強。
「可是它已經血肉模糊一片了,我覺得那家伙只要錯過來一點點,就能將保護著你胃壁的層皮膚挑破。」
「我哪有那麼衰啊?」他勉強的笑了笑。
「但你應該去醫院看醫生。」
「不用了,我能明白自己受的傷有多嚴重。」他幾乎不由分說就開始朝著宿舍走去。
他快步走出廁所,在他就要轉過廁所路燈的時候我叫住他︰「油條,你覺得這樣子喜歡一個人值得嗎?」
他安靜的站了一會,慢慢回答︰「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原來的自己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快樂那麼簡單,但現在不會了。我現在就算笑著的時候也無法感覺到快樂,反而覺得沉重。我自己都覺得我快瘋了。」
「那你為什麼還不執著著不肯放手?」
他忽然間大笑起來︰「何學,像你這樣的破小孩體驗過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他的表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我他媽明天就要走了,這樣子分手不是早晚的事情嗎,你何必問我?」
我呆呆站在那兒不能說話,只是忽然間發現就連那個看去有些熟悉的背影的油條都完全消失,就在轉過廁所路燈的那一個瞬間,他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後來我講故事的時候往往不再提起他的名字,只是簡單的以油條代稱。並不是我已經忘記了,他叫王智,我記得清楚。只是時間太久,也許再見面的時候也不不一定能記得他那時候青澀的模樣,只是固執的記得他在我尚且還懵懂的時候,為了一個女孩曾經那麼勇敢。卻是一種陷入萬劫不復的勇敢。
第二天一早起床的時候看見他依舊抱著自己的雙腳,他似乎維持著那個樣子過了一夜。
「油條。」我叫他。
他木然的回過頭來,眼楮里沒有絲毫神采,似乎在和我刻意的保持著一些距離。
在我關門的瞬間他忽然間說話了︰「告訴她,我決定輟學了,叫她忘了我。」
他雖然沒有叫我的名字,但我知道他是在和我說話。
果然,在下午的時候學校里貼出了來許多告示,那幾乎是滿世界的告示,他們擁擠著佔滿我頭頂的所有陽光。
我曾經試圖從那麼多的告示里撕下那麼幾張,但很快就放棄了。因為我從教學樓走到宿舍這麼短的距離,就能看見不下十張那樣子的告示,似乎怎麼撕都撕不完的樣子。
「唉,你有沒有看見油條的告示?」大馬哈在經過我的時候這樣問。
但他看見我的表情就沒再往下說。
我回宿舍的時候油條已經起身刷好牙,他穿著一件深色的連帽外套,在那樣的夏季里顯得極為怪異。
「我被開除了嗎?」他定定的看著我。
我看了他好久,然後點了點頭,我知道終究瞞不過他的。
「其實我應該感謝的,如果不是校長他們,我想現在我已經在拘留室里呆著了。你知道,我今年已經滿十六歲了。」
他慢慢的收拾著行李,卻在不經意間,我看見了那個精致的飾品盒,正是黃容之前送給我的那個。
他慢慢打開那個盒子,將那個淚滴狀的飾品取出來,拿在手里仔細端詳。
「這是她的東西,我之前看見她整天都在擺弄它。我想這東西一定有著它的特別,便向她討要過來。」
他幸福地笑著,如同一個看見了水源的拓荒者。
油條慢慢將那些糾結在一起的細線解開,很鄭重的將它帶在自己的脖子上。之後又用手極為溫柔的撫模了一下,似乎確定它有沒有在那兒,然後慢慢將那件深色連帽衣的帽子拉起來,戴在頭上。
他發狠的拽了拽,我知道他想遮住自己的臉。但終究還是無法蓋住便暗罵了幾句。
「我要走了。」他沒有看我,而是轉過頭去看著一側的窗外。
「你不用送我,我覺得自己一個人走的時候能稍微感覺到安心。」
然後他將那個塞滿了他衣服和行李的箱子扶起來,慢慢拖著朝門外走去。
他說︰「我留下來的那些書,如果你要用的話就歸你了,如果你不用,那就當做垃圾扔了吧。」
我在宿舍里待了將近半分鐘才走出門來站在陽台上,看見他在經過人群的時候局促的拉了一下自己的帽檐,然後以更為快的速度,轉過主教學樓的拐角,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其實我想問問他在那一刻他一直堅持著的喜歡有沒有變得越來越深刻?我知道他在那場戀愛的角逐里,努力的想讓自己變得光鮮亮麗,卻在最後,被匱乏到極致的生活逼到了那麼尷尬的絕地。
趕回教室上課的時候,肥仔忽然間問我︰「何學,經常和你在一起的王智還在宿舍嗎?待會你去叫他下來,我有話問他。」
「不用找了,他已經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
「午餐放學的那個時段。」
「喔,這家伙還算識相,沒有要我去請他離開。好吧,沒事了,你好好復習吧,要中考了。」
我花費了將近一個周的時間才開始適應油條離開的日子,盡管之前他已經很少和我在一起吃飯,但當他真實走掉以後我才覺得荒涼。
一個人端著餐盒走完整個校園的時候剛好將一整盒飯都吃完,這樣的習慣是和油條在一起的時候養成的。
在沒有黃容之前的他似乎每天都在爭分奪秒的去認識學校里的那些小女生,如同他的生命里除了搭訕還是搭訕,卻在後來慢慢就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沉默。
我記得他在面對河水的時候那種充滿恐懼的無辜模樣。
他還沒能準備好怎樣對付那一汪清澈見底的水泊,卻在下一瞬間就卷入一場更為盛大的愛戀。
我不知道那樣忐忑的他是如何逼迫自己,才能有勇氣走到那個女生面前說出那句‘我喜歡你’,我覺得他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無所謂,相反,他一直都壓抑著自己內心的羞澀。假裝著進行完那一場游戲,終于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退出。
我將油條的話轉述給黃容已經是油條走了快要兩周的樣子,我想那樣一個長的周期,足夠讓所有人都以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來接受那樣那樣一場毫無征兆的逃離。
我嘗試過,一個人要忘記痛苦不過就需要那麼短短一天的時光,在那樣的一天過後,所有的苦痛都會離你遠去。只是好多人固執的不肯承認罷了。
我想那樣的愛情和藏在他肚臍左側的傷疤是刻在他生命里的刺青,不知要經過多少年的時間才能讓他淡去,或許在淡忘的時候,他已經遇見了一場他心里所期待的完美愛情。
但我無法忘記,那樣的傷痛在清醒者的眼楮里總是顯得疼痛異常,而對于當局者,那不過是一場自身必須經歷的成長。
我沒能那麼快就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