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聖山——鳶尾軒
子鳶好像看不厭這里的一切。
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所有的一切,每一寸土地,都印滿了曾經的回憶。
其實,子鳶更懷念的是曾經山里的日子,但是她不知那里叫什麼,也不知該如何回去。也許,這就像是時間,永遠都只能往前走,不能,也不可能回頭。
子鳶坐在曾經自己最喜歡的花池邊,望著那一花池的鳶尾花,雖然依然活著,卻已是雜草叢生,看來是許久沒有人好好打理過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拔一棵長在鳶尾邊的小草,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像是虛無的媲。
手指尖輕輕穿過那些雜草,沒有絲毫的觸覺。
她自嘲地笑了笑,是啊,那個男人應該早就下好了咒,以防自己做些什麼丫。
得知自己只要捧著那水晶花,就不會被任何人察覺,也無法踫觸任何東西,子鳶反而松了口氣。
于是,原本決定要掃掃院子,除除草,擦擦桌的時間,變成了放空的思考和靜靜的等待。因為身體變得虛無,子鳶不再需要推門才能進入房間,她拖著輕輕的身影一晃身穿過房門,進入了自己住過一段時間的屋子。
裝潢絲毫未變,連物品擺放的位置都沒有過一點點變化。
子鳶閉上眼楮,依然可以清楚指出自己的東西都放在哪里。她伸出手,輕輕虛無地撫模過窗前小幾之上的茶具,輕輕撫過曾經熟悉的每一個小東西。
驚訝地發現,那些躺在梳妝鏡前的小玩意,都還是那天離開前的模樣,那枚小小的桃紅色唇脂,依然是粉嘟嘟的樣子。
子鳶抬眼看見了銅鏡,發現自己的神情讓人望之生哀,于是想努力擠出一點微笑來。
努力了好半天,再望向鏡子,卻發現自己笑得比哭更可悲。
「呵……」子鳶自嘲地搖了搖頭,她輕輕放下手中的水晶花,小心翼翼地拾起梳妝鏡前那枚唇脂。
捏在指尖上的觸感,依然那麼清晰,輕輕湊在鼻尖,連香味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子鳶的淚水,輕輕滑下。
落在唇脂上,又一滴落在桌面。
「師父,鳶兒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子鳶輕輕問著鏡中的自己,然後笑開,輕輕擦著眼淚,「師父,您還記得嗎,您說過,哭起來,像花貓了。」
「鳶兒還是愛哭鬼,但似乎好久沒流過淚了,師父,你也好久沒有給鳶兒摘很多花兒,來哄鳶兒開心了。」子鳶笑起來,眼淚卻如斷了線,再也無法自抑。
小心翼翼將那枚桃色唇脂放在衣衫里面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子鳶眼前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一天,第一次下山,第一次逛街市,滿臉稚氣的她,拾起攤上的一枚小小的唇脂,愛不釋手。
回頭依稀,她仿佛看見笑得寵溺的羽錚,站在金燦燦的光芒里,他的發梢與輪廓閃閃發亮,他的笑容就像是畫上的完美弧度,他的眼楮,彎彎地,清澈得像金色的泉水。
子鳶突然很想大哭一場,她好想穿過時間的單行道,然後瘋狂地逆流而上。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眼淚順著眼角滑進鼻腔,嗆得她忍不住咳嗽起來。
喘息困難,讓眼淚更加泛濫,不小心,便沁濕了足下的青石磚。
子鳶重新將水晶花捧回手心,涼涼的花,順著血脈,傳來涼涼的溫度。子鳶感覺身體很冷,靈魂就像要結冰了一般,她嘴角彎著,眼楮笑著,卻總是無法抑制淚水的肆虐。
遙遙的腳步聲,熟悉的腳步聲。
子鳶相信,恐怕這一生,她都不會認錯這腳步的節奏和輕緩。
她站在梳妝台邊,翹首企盼,淚痕尚新。
這一切,像極了曾經無數個等待的日子。
等待師父回家吃飯,等待師父帶漂亮的裙子回家,等待師父帶很多鮮花哄著說︰「鳶兒不哭,師父這不是盡快回來了……」
門,被推開了。
男人的碎發,更短了。
他金色的發,凌亂地落在耳邊,露出了他耳廓的形狀。
一身勁裝,永遠不變的剛毅模樣,卻少了曾經的陽光。
男人有眼楮,看上去有些細長了,也許是性情變了,連面容,看上去也有了些細微的變化。
他的金眸依然明亮,卻多了一些沉重的東西,讀不懂的枷鎖。
他的唇,輕輕抿著,嘴角雖然有些彎,卻並不是微笑。
他的右手,依然習慣性地按著腰間的劍柄,左手貼在身側,每一步,都和從前一樣——穩健,厚重。
子鳶看見羽錚的瞬間,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她撲向羽錚,卻在他面前半步,停下了。
羽錚身後,站著一名女子。
青絲黛眉,眉目溫婉。白衣勝雪,衣帶垂條。
子鳶愣住了,她從未見過這個女人,從沒有見過。
忘了流淚,也忘了動作半分。
而羽錚卻根本沒有察覺到子鳶的存在,他高大的身體穿過了子鳶的身體,毫無阻力,就像是穿過了時間的流水一般,毫無感覺,卻真真切切。
隨後,那名女子隨著羽錚穿過了子鳶的身體,追上羽錚,環住了他的手臂。
「錚,日後我便住這里嗎?」女人的聲音很好听,柔柔軟軟,像極了暖暖的風。
「嗯,這里的東西,明日我便會命人來收拾的。今日不然你先別住進來了。」羽錚似乎並沒有反抗被女人抱著胳膊,依然淡淡地說著平淡的話。
但這一切,卻刺痛著子鳶的眼楮,生生割開了子鳶的心。
「不,我今日就想搬進來,畢竟你我成親都幾日了,一直讓我住在金鱗的別邸里,人家要說閑話。這里看上去很清靜,名字也好听,我喜歡的。」女人柔柔望著羽錚,眸中滿是溫和與柔情。
她的舉手投足之間,子鳶看到的是溫文爾雅和絕色天成。
她真美。
子鳶心中都忍不住贊美著這個雪白的女子。
她看向銅鏡,看見自己的模樣,忍不住用手模了模自己的臉,擠出一個自嘲的笑。
「茹雪,這名字還是換了吧,我不喜歡。」羽錚的口氣有些僵硬,他不露痕跡地從女人懷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然後淡淡地開口。
一轉身,恰好,看見了濕潤的青磚,和落了幾滴淚水的梳妝台。
羽錚的瞳孔劇烈一縮,疾步靠近,伸手撫上那滴淚水。
指尖的觸感,熟悉的感覺。
羽錚甚至可以分辨出淚水的區別。
他的指尖,為子鳶拭去過太多的淚水,從子鳶還是個乳女圭女圭,他就為她擦干了太多的淚珠。
無論悲傷的,喜悅的,寂寞的,期待的……
羽錚心髒劇烈地跳動,他的指尖的熟悉感覺,像在告訴他︰鳶兒來過。
他的肩膀不住地顫抖著,長長的眸中有些閃爍的東西就像要溢出。
「錚,怎麼了?」名叫茹雪的女子蓮步輕搖,緩緩從背後抱緊了羽錚,隨後用她溫柔得仿佛要融化一切的軟語說道,「只是潮濕了,屋頂落了水,錚怎麼這麼激動。」
「沒什麼,我只是喜歡這木梳妝台。心疼它,被水弄濕了。」羽錚轉過身,看上去已經沒有了什麼異常。
女子微微一笑,仿佛是花瓣在露水之中輕輕搖。
「如此啊,那我們就留下這梳妝台吧。」茹雪輕輕打開梳妝台上的首飾盒,隨即明媚而幸福的笑容從她眉梢化開。
「原來錚早為了我準備了這麼多首飾。這里的每一個款式,都是我的最愛。錚,勞你費心了。」女子感激而感動的目光望著羽錚的金眸,讓他實在無法開口辯解。
這些首飾,都曾是羽錚按照子鳶的喜好,買給子鳶的。
可是子鳶偏偏不愛首飾珠寶,唯獨偏愛羽錚親手雕琢的東西。
從廉價的普通木簪子,到一些小玩意,每一個羽錚親手完成的東西,都會成為子鳶的珍寶。
正因如此,這些珠寶從被羽錚送給子鳶那天起,就一直被冷落。
但因為羽錚從未忘記過差人包養這些東西,所以他們看起來,依然是嶄新的。
茹雪把那些當做是羽錚送給自己的禮物,也並不奇怪,畢竟她與羽錚成親不逾七日,她才從娘家回門後返回,便請求羽錚給她一處安靜的院子。
在金琵的好心幫助下,茹雪的住所自然而然被安排到了鳶尾軒。
羽錚沒有拒絕,因為今時已不同往日,他的地位岌岌可危,他已經沒有機會再給自己找更多的麻煩。
一切來得太突然,羽錚都來不及收拾這里。
來不及收起一些東西,來不及放好一些不希望別人看到的東西。
「咦,這是什麼?」茹雪從梳妝盒底部的小抽屜里,模出一個香包,她用蔥根一般白女敕的手指,輕輕掏出了小香包之中的東西——那是一縷,金色的長發。
羽錚心中一陣痛。
而子鳶,已經難以抑制,淚如雨下。
她多想丟下手中的花朵,撲向那一對璧人。
多想從那女人手中搶回自己曾經最珍視的寶貝。
但是她沒有這樣做。
她握緊水晶花的手關節發白,手心處傳來尖利的疼痛。
她的淚水落下後,便化為了虛無,並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水跡,就像她一般。
她不忍心去打斷這一對良人,郎才女貌,男人一表人才正直不阿,女子溫婉大方柔美高雅。
他們是天作地設的一對。子鳶這樣告訴自己。
看著那一對人,看著那肌膚勝雪的女子幸福而甜蜜的微笑,看著羽錚淡淡溫和的眼神,子鳶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原來真的很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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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趕完了!!!!!!!!!!!!!
希望大家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