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多計 第十五章 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

作者 ︰ 十日央

第十五章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

第二日,天剛亮就起床梳洗打扮,略微溫習一下琴譜、琴弦,便睡眼惺忪的奔向膳房用早點。入撫弦樓,姑姑未準備好,便入琴堂自修。

是誰的詩中曾寫道︰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寫的是逍遙的莊子,在夢中見一美麗的蝴蝶,醒後,不知是自己夢見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昨夜我夢見當日在街頭英勇馴服烈馬的公子——來鴻纓,關于他優秀的品行、道德、學識,皆撲朔迷離。

天知,今日清晨在他的夢里,居然有一位百花仙子,引他入薄命司之後便銷聲匿跡,只留下三本雕花瓖玉傳記,一曰︰婀娜女子冊——正冊,打開扉頁,好奇的開始閱讀。

第一卷︰一藍衣女子躺在地上、胸口鮮血淋灕,粉衣女童跪在一旁掩面哭泣,看之令人心痛不已。

第二卷︰藍衣女子坐在船頭,雖表情平靜淡然,但是面色蒼白,一看便知體質弱不禁風,船尾,粉衣女童長大成年,及弱冠之時,露出一排小牙,嘻嘻哈哈的笑個不停。手里拎著一個竹簍,里面裝著幾只菱角,手還浸在水里,繼續抓著。看之令人不禁一笑。

第三卷︰舟車勞頓之後,青衣女子攜一俏麗丫鬟與粉紗千金漫步于街市,音容笑貌,惹世人不住的回頭觀望,鴻纓不禁疑問︰這是去哪兒?戲台華麗,簾幕重重,各式女子翩翩起舞、放聲高歌,原來幾個人是在看表演!忽然間,晴空霹靂,傾盆大雨淅淅瀝瀝而至,淋得眾人四散躲雨。

第四卷︰馬車奔馳,粉紗女掀開簾子悲切的望著青衣女子,正疑問發生了何事,青衣女子見一地盤、碟、飯狼藉,口吐鮮血不省人事。衣衫襤褸的老嫗拿著一只破碗喂她喝水,卻也只是衣帶漸寬、人憔悴,瘦如枯槁,看樣子將不久于人世。一衣衫華麗的美婦攜黃金、珍寶而來,救起可憐的青衣,青衣感救命之恩隨她而去……

第五卷︰青衣在各位衣著華美的仙女後面伴舞、伴唱、伴彈琴,忙得不亦樂乎。下台敬酒,一大月復便便的貴族拉住她的胳膊,攬入懷中意欲親吻,她誓死抵抗終于逃月兌。原來的粉紗女子和老嫗瘦如清風,不期而至,青衣淚眼盈盈,拿些銀兩施舍,不想卻被歹住,眾人凶神惡煞的審問她,將果皮、瓜子皮、酒壺狠狠地摔向她,她未用手遮擋,只有滿身狼狽。

第六卷︰寒冬臘月,大雪紛飛,青衣衣衫單薄,一大早便開始挑水種地。在溪邊砸破冰,開始浣洗衣物。回恆蕪館,又開始刷洗馬桶。傍晚時分,伺候眾位仙女沐浴更衣。夜晚,又到廚房做飯打雜。辛苦一天,蓋著一方破破爛爛的寒衾哆哆嗦嗦不能入眠……

第七卷︰原來的青衣女子不復從前——落寞淒苦,衣著秀麗端莊,而且全是上等的絲綢帛錦,頭飾紛繁復雜,妝容精致嬌媚,一改先前的節儉氣質,一肌一容,盡態極妍。作為主角,與其他女子共舞,舞步曼妙,勾人心魄。鴻纓不禁疑問︰好端端的女子,為何要變成這般模樣?難道是因為受不了在恆蕪館所遭受的苦楚?這樣想,未免有些牽強。

清純女子不願被調戲,便被貶作下等奴隸,受盡苦楚欺凌,最終不堪忍受而開始賣笑營生,享盡人間榮華富貴,也說得通啊!可是不知為何,鴻纓總覺得事有蹊蹺,此女子身上蘊含著天大的秘密,第一卷中倒地的女子究竟為何受傷?還是個謎啊!

「公子,公子,該起床了!今兒個要陪姥爺出外狩獵,您可不能晚點啊!」身穿墨綠衣的女子喚醒沉睡中的鴻纓,他揉揉眼楮,嘆道︰「啊!」四顧,竟是在自己的房里,那剛剛飄渺引人入勝的仙境,只是一個夢嗎?畫卷上的女子,現又在何方?

楚妍姑姑風風火火的進來,後面跟著六位小姐、八個丫鬟,她霸氣的揮一把衣袖坐于雕花紅木椅,命令道︰「驀秋,把你會彈得曲子悉數奏一遍。」

「是。」我抱起古琴,稍加醞釀彈奏起來。伯牙與子期的《高山流水》,《杏花天影》,詩經里的《關雎》、《蒹葭》、《碩鼠》、《采薇》、《子衿》、《桃夭》、《蟲草》、《黍離》,樂府詩集里的《上邪》、《長歌行》、《戰城南》、《江南》、《陌上桑》、《燕歌行》,屈原的《國殤》、《橘頌》、《湘君》、《山鬼》,風靡大唐的《霓裳》、《六ど》、《春江花月夜》,二十余首曲子彈奏完畢,手指都酸痛了。

起身向其鞠躬,她撫模著猩紅的指甲,懶懶的撩起眼皮瞅了瞅我,,復又看向別方,問︰「就會這些?」

「是,在下只會這些。」我心下委屈,一下子彈奏這麼多的曲子,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不但沒有得到任何褒獎,反而還要被挑剔,真是難伺候的主。當初霍阿姨考核,也並未如此刁鑽啊!

她走過來,直勾勾地盯著我,繞著我轉了一圈,諷刺的說︰「哎喲喲,瞧瞧,咱們大小姐會的曲子少不說,還是個大脾氣呢!呃呵呵呵呵呵……」周圍的侍女、小姐听此一遭,都捧月復笑起來,我站在原地,無地自容。早知道,來了要受此待遇,不如裝病,耳根子倒清淨許多。

她又斥道︰「退下!」我灰溜溜的退到一邊,不敢動彈一分。「靈蕉,你來,教教她如何彈琴唱歌!」一妝容濃厚的女子應聲出列,面帶笑意開始撫琴,琵琶聲聲扣人心弦,同樣是《霓裳》、《六ど》,我倆的功力不分上下,只是,她的眼神、手指、眉目皆傳情,似乎周圍坐的不是我們,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就不住地暗送秋波以示好。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精彩絕倫乎,贏得眾人陣陣掌聲。楚妍姑姑得意洋洋,戲謔道︰「怎麼樣,現在知道什麼是彈琴唱歌了吧!你彈得唱得,簡直是催眠曲,如何引客人入勝?記住,你是一名歌伎,說得難听些,就是青樓里賣笑的妓女,擺什麼大家閨秀的臭架子,誰稀罕!」

眾人笑作一團,小姐們用手絹遮著嘴嘻哈,丫鬟們也不懷好意的笑著,這些嘻嘻哈哈的笑聲,如利劍一般刺穿我的胸膛,痛苦、悲憤交織在一起,難怪有這樣一句話︰人心險象迭生乎,人言可畏乎。唉!

「怎麼,不滿意啊?」楚妍姑姑見我的臉色暗淡,發問道。

我急忙遮掩,說︰「沒,沒有。」

「賤人,還說沒有?!都寫在臉上呢!姑姑好心好意勸解你、開導你,你倒好,擺張臭臉給誰看?!還不跪下!」她的婢女玉姿仗勢欺人,向我怒斥。

我雙膝跪地,心如刀絞。玉階和玉簪急忙跪地求饒,「姑姑不要生氣,我家小姐來得晚,不懂規矩,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們一般計較。」

「呵,晚?都來了幾個月了,還把自己當女敕草啊?少來這套,苦肉計我看多了,你演的,還不像假的呢!哈哈哈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對我指指點點,靈插言,道︰「我呸,就你來得晚嗎?咱們萬紫千紅樓里的姑娘,可沒有你這德行的,好吃懶做,難不成,還要阿姨白養著你啊?我也剛來不久,就沒你這些臭毛病,惹人生厭。」

日晷的影子至午,楚妍姑姑揮揮手,「行了,姑娘們別為她生氣了,散了,回去用午膳,睡個午覺吧。玉階、玉簪,你們倆跟我回撫弦樓干活,柳驀秋留在這兒,把大殿清掃干淨,不干完不準吃飯。」

膝蓋跪的隱隱作痛,扶著地站起來,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摁下去,我驚訝的抬頭,只見靈笑意粲然,「姑娘再跪些時候吧,姑姑可沒讓你起來呀!」

「我……」我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再次跪好,她依舊笑盈盈的,諷刺道︰「上次在朝廷里當差的大人來教坊消遣,居然點名要你,你也沒服侍出個什麼來,人家再就沒來過,倒不如給我,我可以讓他欲仙欲死,樂不思蜀。柳驀秋,你給我記著,再敢跟我搶男人,定叫你知道——什麼叫做恐怖!今兒個,只是小懲大誡而已,玉珠,回房!」

待她們走之後,我扶著地起來,膝蓋已經酸麻,安慰自己︰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說的那些話,還是人話嗎!不要記在心里,忘掉就好。步履蹣跚的去湖邊接桶水,捧些清水入口——甘甜清冽,擦茶幾、椅子、桌案、屏風,最後擦地,熱出一身香汗。

饑腸轆轆之時,想著能吃個饅頭也好,倒掉髒水,去御廚房討些飯吃,只有小姐、阿姨、丫鬟們吃剩下的菜湯,蘸著饅頭吃,味道也可口。王廚——因為胖,所以大家都叫她唐朝美女,走進來,見我這番景象,先是一愣,繼而搖頭嘆息,「驀秋仙子既然不願靠賣笑營生,大不了逃之夭夭,留下來,作丫鬟絕對屈才,做小姐吧,您又不肯,落到這番景象,又是何苦呢。」邊說邊動手開始做菜,炒出一碟森林之傘——油菜香菇,推過來,說︰「呶,吃吧。」

我愣住,然後趕緊端過盤子來,狼吞虎咽的吃起來。淚水悄無聲息的流著,不是委屈而是感動,童年時我的母親嬋娟夫人也是如此憐愛我,嬸嬸喜鵲也是如此待我的,現今她們都不在身邊,我孤身漂泊,勢單力薄,根本就不是其他人的對手,我能做得,只有隱忍。砧板上的刀閃閃發光,分析時局——如今我是砧板上的肉,她們是寒光鋒利的菜刀,我只能任人宰割,想要扭轉時局,只有隱忍,學會趨炎附勢。

我摘下頭上的一只金飾品,給唐朝美女插在發髻,她推月兌幾次,終于收下,規勸我說︰「驀秋仙子千萬別意氣用事,凡事沒有十全十美,有二分美,便可。也不要太清高守身,有句古話說得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切記切記。」

這一日,與幾位新來的小姐一起觀摩學習,看楚妍姑的姑娘們如何扭捏作態,吸引眼球,得男人垂幸。不得不承認,她們的眼神、姿態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我一巾幗,站在一旁觀其表演都覺得腳下酥軟,更不用說**強烈的須眉了。

「咳,咳,我來說兩句。」楚妍姑清清嗓子準備說辭,眾位歌伎便拍手鼓掌以示歡迎,我也隨波逐流,想知道她要用何手段給我們洗腦。

「如今,大唐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在長安,大富大貴之人數不勝數,只看你,願不願意成為其中的一員。咱萬紫千紅樓的姑娘,領出去,皆是百里挑一,其他教坊的秋娘(對美貌女子的稱呼),皆是庸脂俗粉、下等貨色,怎能與咱相提並論。教坊在層次上高于青樓妓院,尤其是萬紫千紅樓,乃教坊中的教坊,長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來這兒的客人,非富即貴;六大家族︰武、李、張、來、許、狄。民謠有雲︰二里頭商鼎數不勝武,烽火狼煙濃不過李,貌似潘安二張風騷,百家爭鳴旺不過來,明察秋毫莫不是狄,三代老臣許氏穩坐,說的就是本地武、李、張、來、許、狄六戶人家,這六戶聯絡又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互為照應,而咱,主要就是靠這幾家生存。」

我心疑惑,這本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楚妍姑居然可以如此暢快淋灕的講出來,倒有幾分爽快!

只听她繼續講述道︰「教坊有三,其一,是名滿街市的上等,里面的姑娘都是高級歌伎,即‘清水貨’,才貌雙絕,能歌善舞,精通琴棋書畫,來此客人,皆達官顯貴、富商巨賈,只為喝茶聊天,排憂解難,忘卻塵世的煩惱,尋一溫柔懂事的解語花。」

「其二,是官辦、私營的青樓,姑娘們稍有姿色,但是才華平平,雖不算‘清水貨’,但是也不太混,來此客人,大多是小官小吏,只為尋歡作樂、飲酒解悶兒,出手平常不說,脾氣倒是老大,姑娘們的待遇,又怎能跟咱比呢!」

「其三,便是下等妓院,條件差待遇低,上等教坊、中等青樓里面的女子年老色衰以後流落至此,是名副其實的‘混水貨’,來此客人素質低、手頭緊,只為發泄**,而且環境簡陋破爛,通常都是在廢棄的民宅窯洞里,毫無安全保障可言。若哪一日地痞流氓翻牆進去,豈不要為非作歹?」

一年輕姑娘(縴迢)听此發問,「她們可以報官啊!不會沒有辦法整治那些地痞流氓的。」

真是不言則以,一鳴驚人,眾女听此,先是鴉雀無聲,繼而哄笑不止。呃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聲不絕于耳。

楚妍姑也忍俊不禁,咧著紅唇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哈!「縴迢啊縴迢,你叫我說你什麼好呢?冰清玉潔、還是愚蠢無知?她們是做什麼工作的?被蹂躪了還有資格去報官?官老爺會理她們嗎?啊哈哈哈哈哈哈!」

縴迢仍然不解其意,皺著眉頭分辨,「妓女也是人吶,不能因為她的職業就瞧不起她,被蹂躪又不是人家自願的,這跟平時接客不一樣吶!」眾女依舊是哄笑,有的居然笑彎了腰,直喊︰「哎喲,不行不行,笑得肚子疼!縴迢真是太風趣了!」

「咳,咳,肅靜,肅靜。」眾女立即一字排開,收斂笑容,還有幾位歌伎使勁兒憋著不笑,靈蕉肩膀顫動,靈發出鼻息聲,楚妍姑一瞪眼,呵斥︰「有這麼好笑嗎?!誰再笑就把她賣去下等妓院、日日接客無休無止!」堂里頓時安靜下里,只听到帳幕隨風飄起的細聲。

「在上等教坊,姑娘們經期可以休息概不接客,但是在下等妓院、經營慘淡的中等青樓,姑娘們無半日停歇,經期不休,大部分女子因此患上血癆,數月不能下床走動,子宮受傷,從此與懷孕生子絕緣。」

我覺得背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雖是寧靜慵懶的夏日,但是心如寒冬般冰冷,如坐針氈。

「若對于某些氣性太高、孤傲守身的倔強女子,」她輕蔑的瞪了我一眼,繼續說︰「打貓不打人便是最好的法子,罰跪、罰食都沒有這個有震懾力。折上幾只貓倒無妨,只要能教出個識相的主,什麼手段都可用,這個法子,屢試不爽。現在的長安六艷之一季婉珠剛來時也是個有氣性的,寧死不從,最後還不是折在貓兒的爪子里。最令人失望的當屬靈醇,費了那麼多功夫,死丫頭還是不改初衷,不得已用打貓訓誡,沒想到她就咬舌自盡了!不中用的東西,哼!」

眾女噤若寒蟬,連喘氣的聲音都听得到。我的心似被刀割,一刀又一刀,直割成肉末。玉階曾提起‘打貓’一法,原來她所指的前一位主子,就是寧死不屈的靈醇,姣好的年紀,花樣的容貌,就這樣毀在殘酷的剝削制度之下,令人扼腕嘆息不已。

「上等歌伎之德,在于善解男子意,首先,妝容宜清麗月兌俗,絕不可庸俗濃厚如下等妓女;表情神態宜嬌羞可愛,決不可過分扭捏造作,柳驀秋的表情,就太木訥、不討人喜歡;言行舉止宜淑女端莊,決不可粗魯失了教養,這一點柳驀秋做得還不錯;衣衫宜整潔得體,決不可不整骯髒,縴迢貪吃,衣服上總有油漬,令人不忍再看第二眼;宜滿月復經綸、才華橫溢,如蕙蘭、情珂、湘君,決不可腦袋空空,靈蕉、靈要跟著好好學習;最後一點,脾氣宜溫和忍耐,決不可暴躁霸道,如大街上的潑婦一般空有一張會罵人的臭嘴,令人望而止步。無論何時何地何事,都要笑臉盈盈,絕不可板著臉作教書先生狀、或者哭喪著臉,明白否?」

「謹听楚妍姑姑教誨。」眾女行禮,表示對其尊崇之心。

來大人狩獵所扎的營帳,遠在市郊,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穿過街道,引起眾人駐足觀看,皆好奇是哪家的隊伍時,旗幟上鮮明的「來」字說明一切,原來是紅極一時的長安六大家族之一啊!來俊臣坐于巨大的舟車內,布置得富麗堂皇,與二女飲酒作樂,享受非常。開路的青年男子——來鴻纓,神情肅穆騎在馬背上,一邊走一邊向路人招呼︰「借路,借路,馬匹危險,請大家不要靠前。」但是平民百姓素日哪里見過這麼大的排場,都使勁兒擠過來看看光景,士卒抵抗,生怕他們擾了來大人的大駕。鴻纓公子的後面,是兩個騎馬的青年,一曰石泉,一曰石淙,皆相貌清秀勝過女子,遠不像鴻纓般粗獷有血性。緊跟著一些侍女、男丁,接下來,便是風流倜儻的來良諫,一改哥哥(鴻纓)的嚴肅風格,他眯著眼楮,得意洋洋的對著老百姓招手,炫耀之情溢于言表。旁邊騎馬的是兩位衣著華美的絕子,一曰妹姜,一曰妹貂,容色美麗,國色天香。來良諫有如此美人侍奉在側,艷福如其父。世人說得好,有其父則必有其子。

到達市郊,安營扎寨,良諫便迫不及待就寢,很快響起了鼾聲。鴻纓與石泉、石淙一起欣賞夏日山巒的美景——樹木層層疊綠,給山脈穿上一件天然的翠衣,宏大壯麗。野花盛開于山野,雖不名貴,但嬌巧可愛,生于荒山野嶺,更添氣節。砍些樹枝生火燒水,忙的開懷。鴻纓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石泉見狀,打趣地說︰「大哥,你笑了,咱可許久就沒見你怎麼開心了吶!想是踫見什麼好事了?哈哈哈哈哈哈。」

「沒有,只是覺得景色優美如畫,心胸頓時開闊起來,縱情山水,的確是人生的一大樂事呵!」

「喲,只為這個?吾還以為,大哥與哪家的姑娘定情,不由自主的笑出來了呢!」石泉繼續打趣,惹得石淙大笑不已。

「好啊,你們倆竟敢拿大哥開玩笑,看我怎麼收拾你們,別跑!站住!」鴻纓惱羞,追著二人漫山遍野的奔跑,汗流浹背依舊樂在其中。

石泉氣喘吁吁,彎著腰休息,喊道︰「行了大哥,別追了,留著力氣多打幾只野兔,說不定還有狗熊、野鹿呢!小弟是跑不動了,累死了,哎呀。」躺倒在地,紅光滿面。

鴻纓不依,追上來騎在他身上打鬧,二人頑劣,似兩個未若冠的孩童。

集合,開始打獵,良諫睡眼惺忪,差點從馬上跌下來,好無威武可言,「真是個不爭氣的東西!」來大人捶胸頓足,怒其無用。良諫听此精神起來,對一只野兔窮追不舍,跑了好久,才射箭拿下。拎著耳朵獻給父親,來大人撇撇嘴,未收。

鴻纓策馬奔騰,追著一匹野馬沿著山兜了好幾圈,此馬非凡馬,身形強壯矯健,加之平常奔跑慣了,鴻纓的汗血寶馬都趕不上它。最後,他甩出馬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住它,精疲力竭,騎著此馬,牽著汗血回營帳面父。

來大人驚喜,道︰「吾兒好身手,得此仙馬,我其毛色發褐,名曰褐虎,如何?」

「悉听尊便。」鴻纓抱拳舉至頭頂。

來大人周圍善于阿諛奉承的小人立即見風使舵,說︰「大人英勇,鴻纓敏捷,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啊!此野馬得您賞名,日後定是馳騁疆場的赤兔馬啊!(赤兔馬,三國時期呂布所騎之神馬)」

來俊臣仰天大笑,被此番話逗得極樂。

忙忙碌碌的過了一上午,雖然勞累,但是皆有所獲,石泉精通詩書,遜于騎射,只有兩只大雁,事實上,他模到了兔子窩,當看到一窩小兔子眼巴巴的等著吃女乃時,引發惻隱之心,放了母兔,成全這一家。石淙腦袋簡單,愛騎馬射箭、吃葷,居然打到了一只野鹿!來大人的左臂右膀——揚綾、戎予,帶了些從集市上買來的雞、鴨、鵝、鴿、驢,把它們從籠子里放出來,加以驅趕,再騎馬射之,算作自己的彩頭,惹得眾人含笑不已,侍女、夫人皆呵呵的笑起來,來大人見其追趕畜生的憨厚樣子,也大笑起來。

旁邊侍候的瓊絳夫人插話,道︰「老爺,這哪里算打獵,咱們良諫好歹獵殺只野兔,可是他們呢?明明是濫竽充數嘛!」

來大人不以為然,「唉,瓊絳,這你就不懂了,只要能狩到獵物,不挨餓,就行,此法,簡單易行,看他們多聰明啊!」

瓊絳撇撇嘴,不再言語,心里犯嘀咕︰這樣狩獵,我騎上馬,也能獵到不少!真不嫌丟人。

午膳時分,眾位齊聚一堂,坐在華麗的錦帛上,享受烤制的野味。來大人指著手中的兔腿兒,對鴻纓說︰「纓兒,此肉鮮美異常,是如何烹制出來的?以後在府里,你也多做一些,給大家嘗嘗嘛!」

「父親喜歡就好,只要您願意,兒臣可天天做好了給您送去。做法不難,取桃花木升起大火,將兔腿兒洗干淨放在鹽、蘇打水里泡半個時辰去腥味兒,串在細木棍兒上,讓熊熊的大火燒起皮膚,烤完後用毛筆涂上調料——白胡椒、白糖、醬油、辣椒粉、孜然粉。其中,醬油一定要是經過足足發酵的老抽,味道甘醇濃郁,辣椒粉一定要產自江南地區,此地之人精工細作,所制辣椒皆飽滿紅潤,辣得人直流眼淚,孜然粉一定要產自西域,方才夠味香醇,所述調料,缺一不可,方能做出此番美味。」鴻纓解釋說。

眾位皆愣,繼而拍手叫絕,揚綾急忙拍馬屁︰「大人的子如此,千秋萬代,必然長盛不衰啊!」

來大人捋一把胡須,得意至極。瓊絳夫人嫉妒眼紅,向良諫使一眼色,氣的嘴唇發紫、哆嗦,用手絹掩面,遮掩自己的不服。良諫會意,但神情冷淡,全當做沒看見,抓起一只鴻纓烤的兔腿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眾人拍拍肚子,回各自的營帳睡午覺。鴻纓鋪開筆墨紙硯,意欲作一首詩來贊詠夏日郊游的美況,也不虛此行。忽然間,一個影像閃過腦海,今日清晨之時所作之夢,太美、太玄,令人不解其意。故事的主人公,可以說是那位反復出現的青衣女子,樣貌雖不嫵媚,但是人面桃花,氣質非凡,不同于一般庸脂俗粉,宛如天上仙子。每一卷,都記載著不同的故事,是這位仙子從小到大、從幼稚到穩重的蛻變過程,雖無結尾,但是已然引起我的關注。可是,為何我要夢到這些?原因是何?難道要我去解救她?或許,僅僅是佛家所說的緣?

憑記憶,將所夢女子的每一卷都繪制下來,我,來鴻纓,不信什麼緣分,也不信道家的煉丹成仙,只信儒家——仁政、愛民的孔孟之道。之所以繪制下來,不過是留個紀念,他日若能遇此女子,也算了卻一樁心頭疑雲。

未幾,便听到帳外響起了女孩子金鈴兒般的笑聲,無須多問,便知是嬋娟夫人的愛女——慕,熱情奔放、天真爛漫,又听見青黛攔截她︰「公子正在午睡,請小姐過些時候再進去,此時,必定會驚擾到他。」

「走開,別攔我,都什麼時候了,還睡午覺,我倒要進去看看,兄長是否真的在睡覺?」慕一張利嘴,毫不听勸,硬是要闖進來。青黛守規矩、護主子,也不退讓。

眼看著兩位女子要起爭執,鴻纓當然坐不住,加之母親——珠璣夫人,素日里敬佩嬋娟夫人的與世無爭、淡泊名利,所以她的女兒,我不想虧待,便起身,掀起帳幕,歡迎她,道︰「喲,這是哪家的姑娘啊,大駕光臨寒舍,快請進來。」

慕對著青黛翻白眼,哼的一聲,大搖大擺的進營帳,對我(鴻纓)卻是笑臉盈盈,眉開眼笑,拉著我的胳膊,說︰「還是哥哥好,懂得心疼妹妹,不像有些人,淨愛給人使絆子!」回頭對青黛吐舌頭,青黛低頭,不加理會,只是搖搖頭,嘀咕︰「丫頭片子,還不及你姐姐我年長呢,仗著母親——嬋娟夫人在來府的女德,就敢對我耍威風,算什麼本事,我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喜歡我們公子嘛,天天來煩人,也不知羞!你不知道你們倆是親兄妹嗎?胃口獨特、愛搞**啊?哼!」說出這番話以後,青黛揚眉吐氣,可解了這些日子所受她的委屈了,就一個字——爽!

「哎喲,姑娘還真是口齒伶俐啊!」說話者誰乎?

青黛扭頭看,嚇了一驚,竟是公子的「左臂」——石泉,遂咋呼道︰「你什麼時候來的?」憋了一句︰鬼鬼祟祟的躲在人後面,偷听別人談話,真討厭。卻不敢說出來只敢留在心里。

石泉掩面而笑,「怎麼,不敢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呀?剛剛不是挺爽快的嘛!」抱起胳膊,得意地笑著。

「好女不跟男斗,我渴了,去喝茶水。」

「唉,不要走啊,我倒有事兒請教姑娘。」

「什麼事兒?有話快說,有什麼快放。」

「好,那我放了啊!」只听 的一聲,他真放了一個響屁。然後哈哈不止。

「你,無恥!調戲良家少女!不理你了!」便捏著鼻子、撒腿兒跑開。石泉偏要追上去,散發臭味,還振振有詞︰「是你讓我放的啊,我只不過信守諾言而已,又未做任何出格事情,怎麼就變成調戲你的了啊?說話要有根據的!」

「你,惡心!離我遠一點!」

「偏不偏不偏偏不!」石泉來勁兒,故意氣她。

青黛不加理會,坐在八仙桌旁喝茶,一杯又一杯,足足飲了六大杯,方才瀉下火氣。

石泉見狀,跑上去獻殷勤,央求她︰「哎喲,我的姑女乃女乃喲,您就放過小弟一回吧!小弟有眼不識泰山,惹您生氣了,來,給您錘錘腿,錘錘肩,您老消氣啊!」

青黛害羞的推開他,嗔怒道︰「行了行了,別鬧了,有什麼事兒盡管說,你是公子的至交,我又是她的貼身丫鬟,咱們啊,不分你我。」她似變了一個人兒,與剛剛愛爭風吃醋的女孩兒完全是兩個人。

「好吧,你對著慕嘀咕的那些話,可都是真的?」

「什麼話?」她先是一愣,繼而明白,撅起嘴揮揮手,道︰「當然,女人看女人向來都是最準的,她對咱們公子的情意,絕非兄妹之情那麼簡單。」

「從哪里看出來的,難道僅僅是因為他整天糾纏著鴻纓?慕這女孩兒像個假小子,平日里跟須眉濁物(即男子的另一種稱呼)一起廝混慣了,偏偏鴻纓花樣又多,她愛跟著鴻纓玩兒,也是人之常情啊!」

「你說的在理,起初,我也以為他對公子只是敬佩,或者一時迷戀,後來,」青黛看看四周,確定沒有人偷听以後,說︰「有一次我們同去感業寺拜佛,她求了一個同心結,將結掛在‘心想事成樹’之上,站在樹下祈禱良久,一師太走近,勸告她︰‘阿彌陀佛,施主,凡事講一個緣字,你思慕鴻纓公子無錯,可惜你們已是兄妹,血濃于水,決不可行周公之禮,切記切記。’慕低下頭,眼淚一滴滴的沉入泥土里,化作相思淚。你說,師太已經明確提名,難道還有錯嗎?」

石泉沉思,未幾恍然大悟,感嘆道︰「的確,的確,姑娘所言非虛。如此,慕心里豈不是掙扎而痛苦的?一方面,鴻纓德才出眾,得世人愛戴,慕看在眼里,記在心底。另一方面,他是自己的同父異母兄長,他們的愛情,是為世人詬病的**之戀。于是,她只好將這份愛慕留在內心深處,不敢向周圍人提起,生怕受人冷嘲熱諷,便去寺院,向紅塵之外的人傾訴。哎!可悲啊可悲!」

石泉想起慕那桃花般的嬌美容顏,金鈴般的笑聲,活潑可愛的性格,雖刁鑽古怪,但不失童稚,總是抱一只白玉兔在懷里逗著玩兒,令人心疼不已……如今,方知她的心上人竟是自己的好兄弟——鴻纓,震驚之余,不免扼腕嘆息。慕啊慕,他是你的親哥哥,你們怎麼可能舉案齊眉?在你的身旁一直默默守護的我,即使沒有鴻纓那樣耀眼,詩書、人品、相貌絲毫不遜于他,只不過家境敗落,屬于沒落貴族之流罷了。最重要的是,我的心里,有你啊!鴻纓待你不薄,只因你是嬋娟夫人的愛女,他略行客人之禮討好你們,我待你親厚,才是真正的情意呵!

「石泉,石泉,想什麼呢?這樣出神,喊你半天了。」

「哦,啊?沒想什麼,發呆罷了。呵呵。」

「隨你,我要回營帳伺候公子了,同行嗎?」

石泉答應下來,不一會兒就開始後悔,已知慕思慕鴻纓,自己心里如刀絞一般痛不欲生,此時不先療傷,反而再去面對這二位——慕含情脈脈望著鴻纓,鴻纓只當不知,此番場景,令人情何以堪吶!

前腳步至鴻纓棲身之地——松鶴台。就听到慕在里面尖聲嚷嚷︰「哥哥,你快說,畫上女子是誰,你倒是快說啊!」語氣里充滿委屈、嗚咽。

「我也不知,不過是夢里的一位仙子,連她的名字、身在何方都是一無所知,何談據實相告?」

帳外之人急忙進去,好奇發生何事。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慕頭發蓬亂,如一只暴怒的母獅——兩眼通紅、張牙舞爪,揮舞著手中的畫卷質問鴻纓,「你說,這個女人到底是誰?!衣不蔽體,狐媚子騷樣兒,不會是,你的心上人吧?」

「胡說,一派胡言,我都不知她是誰,如何成心上人?不過幾幅畫,你用的著發這麼大脾氣嗎?快坐下,冷靜冷靜,大姑娘了,別讓人看笑話。」

「汝顧左右而言他!若心里無鬼,何必珍惜這幾幅破畫兒?汝不是向來不信佛家緣分嗎?今日為何因這個騷女人而相信?!」

「慕,注意說話分寸,緣何惡語相加、出口傷人?」

「爾看看她的服制、頭飾、舞蹈,分明是青樓里的妓女,吾偏要貶低她,你心疼了?!說到你心上人了?不打自招了吧?讓你心疼!」她扯直畫卷,吱啦吱啦將其撕成碎片,扔到鴻纓臉上,漫天的紙片飛舞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令人深感痛心。

鴻纓氣急,遂下逐客令,「出去,你給我出去!」

「誰還稀罕待在你這里了?哪日讓良諫哥哥給你物色幾位美人,天天在松鶴台吹拉彈唱,才好呢!哼!」拂袖而去,出門前不看人,撞在呆若木雞的石泉、青黛身上,青黛未反應過來,被她撞倒在地,右臂月兌臼,申吟不已。

鴻纓急忙上前扶起自己的侍女,托著她的右袖讓其稍坐片刻,喘著粗氣至幾案旁尋找藥物,石泉撿起地上的碎紙片,稍加拼湊,拼出一副美人圖——正是鴻纓夢境仙冊的最後一卷,畫上的女子腰身縴細,眉若遠山,口如含朱丹,指如削蔥根,翩翩起舞,搖曳生姿,嫵媚入骨,周身散發著仙子一般的氣息,令人神往不已,竟痴痴的看呆了。將所有的碎片加以拼湊,形成七卷圖,原來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主人公乃青衣女子是也,可是先又在何方呢?

「忍著點,給你把骨頭接上。」鴻纓托起青黛的右臂,稍微按摩幾下,對準骨節使勁兒合並,隨著吧嘎一聲,青黛哎喲響應,骨頭已經接上,公子拉出繃帶,邊包扎邊囑咐道︰「這幾天不要干粗活,最多繡繡花,連納鞋也不可,吃些有營養的菜食,定要一次把骨頭養好。外人問起來,就說是我練劍時弄傷了你,不用解釋太多,僅幾句話稍稍遮掩過去。省得嬋娟夫人覺得有愧于咱。」

「可是,慕這般刁鑽,都是嬋娟夫人素日里慣壞的,為何不趁此機會,讓她收斂一下暴怒的脾氣?」青黛心有不服,遂加以辯解。

「哎,嬋娟夫人也不容易,一弱女子被強行抓捕到來府,本已是有孩兒的有夫之婦,夫君尸骨未寒,就被迫改嫁,她心里委屈,遂處處寵著獨女——慕,也是有情可原。慕從小養尊處優,哪里知道考慮他人的感受,不同你,自小便要自力更生,學會隱忍退讓、為計深遠。要怪就都怪我吧,別理她那張利嘴,算是我欠你的,行嗎?」

「既然公子這樣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人家還有什麼好說的。」青黛撅撅嘴,接受公子的勸說。

驕陽西下,黃昏時分的盛夏,是一天當中最好的時間,夕陽美的似仙子的長袖,隨風舞動,婀娜多姿,橫亙千里,使人不禁疑問,此時,在天庭,是否有一場盛宴,引得仙子向人間灑落光輝,共同分享盛世的絢麗?

樹枝上的蟬仍未停歇高歌,到了晚上,蛐蛐、蟈蟈、蟋蟀精神抖擻,共同演奏一曲交響樂,為靜謐悶熱的夏日增添縷縷生機,若有失眠者,听此音樂,在不知不覺中進入夢鄉,相與枕藉,酣然入睡,直至東方既白,雄雞亮嗓。

良諫漫步于溪邊,耳畔一直響著母親——瓊絳夫人的嚴厲教訓,「你與那來鴻纓年紀相仿,說大,他只大你三歲,緣何人家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才二十有余,就聲名長安,是家喻戶曉的才子,多少閨閣女子日思夜想的情郎,而你呢?終日流連于煙花柳巷,最近更是結新歡,新歡舊愛兩不忘,好本事啊!那個萬紫千紅樓的阮情珂,不過是一介歌伎,雖然長相甜美、歌喉婉轉、善解人意,可是歌伎終究是歌伎,如何能跟大家閨秀相提並論呢?她在遇到你之前,已經輾轉于眾多男子之間,再也不是黃花閨女。為這樣一個女子,你又何必拋盡一片真心呢?得空兒,跟你哥哥學學——怎麼治國、練武、帶兵、騎射、詩書、琴棋、禮樂、烹飪,習君子之道。今天夏游,騎射、烹飪皆比不上鴻纓,讓我的老臉往哪兒擱喲!」

忽然,一條鯉魚躍出水面,又扭動著縴細的身軀落回水里,溪水清澈見底,但是魚兒皆瘦弱,還有許多不及指粗的雛魚,也歡快的游著。招呼侍女拿兩包魚食過來,灑入水中,小魚兒聞訊而來,張著嘴巴吞食,可愛至極!想起一樁事情,詢問侍女︰「上午被我弄傷的野兔兒,現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敷上藥膏、纏上繃帶以後,小家伙乖乖地躺在籃子里,吃掉半根胡蘿卜呢!」

「那就好。」良諫嘴角泛起溫柔的笑容,柔弱的兔子,恰似柔美的情珂,不是嗎?

石泉揮一揮手中的寶劍,向鴻纓提議,「大哥,天氣正好,咱們比一場吧!」

「我也正有此意,今兒個也奇,酷愛詩書的石泉大師怎的願意主動比劍了呢?」

「少廢話,接招!」

鴻纓剛拔出寶劍,石泉便向他刺來,幸虧躲閃及時,否則真能讓他削掉皮肉!似著了魔一般,威風凜凜的出劍、過招,用盡一身力氣,鴻纓心里納悶兒︰這家伙吃了多少牛肉,兄弟間比個劍還要使這麼大勁兒?他步步緊逼,我步步退讓,對方愈發得意,不遺余力刺過來,慕發泄完,又輪到他來發泄了?不行,一直退讓反而長他威風,慕是個女兒身,謙讓乃君子之德,石泉是我的好兄弟,即使有什麼誤會,也可坐下來慢慢談,沒必要讓他怎麼多招。他的劍,還是我請師傅一同教授的,技藝再精湛,也不及我,來,破你此招!

鴻纓抬腿踢掉石泉手中的寶劍,劍在空中轉了幾圈重重的跌在地上,出劍,直逼他的喉嚨而去,離喉結約一厘米處,停下。他閉上雙目,等待處決,鴻纓丟下劍,錘了一拳他的胸膛,他未站穩,倒退幾步。說︰「你贏了!」便扭頭而去。

鴻纓心里明白,這一句你贏了,絕非比劍成功這麼簡單,背後定蘊含著秘密,今日今時大發雷霆,定有慕的成分里面,從前只把她當妹妹一般疼愛、照拂,強詞奪理我忽視她而大發脾氣,而石泉跟著節拍,也來此一遭,原來,在他的心里,始終都有這個千金小姐呵!

天色漸暗,整整一下午,我都在教坊里接受舞蹈——長袖善舞訓練,此舞,乃當朝女臣上官婉兒之藝,因女皇欣賞,得以萬人空巷。眾位前輩稱舞訓為蛻變為蝶,蝶出蛹之前要經歷殘酷的磨難,就像我們,登台之前要經受苦練。霍阿姨親自觀看,以便指點迷津。嫌室內場地太小易踩到裙角絆倒,提議去室外——寬敞廣闊,更易發揮。雖有洋槐、松柏、高樓的遮蓋,但暑日的烘烤依然難耐,位位膚如凝脂的女子皆成「汗美人」、「黑珍珠」。

長袖善舞,顧名思義,舞者穿著艷麗的長袖服飾,在雙眉之間畫一朵紅梅,而得名「紅梅裝」,依然源自上官昭儀,民間傳聞︰武媚娘男寵——張六郎美如蓮花,常與則天、大臣們共游覽于御花園,婉兒豆蔻梢頭的年紀,對六郎生出些許愛慕,趁則天不在與六郎交歡,結果被逮個正著。則天大怒,以匕首劃其面頰——即黥刑,位置就在眉間,六郎為婉兒求情才保住她的性命,後婉兒以朱紅色的梅花畫于眉間遮蓋這番不堪回首的往事。沒曾想,竟引發世人爭先效仿,可謂因禍得福。

霍阿姨眼楮尖兒、嘴巴快,稍有女眷不符合姿勢的便要遭受批評,先後把我、縴迢、縴澄批得眼冒金星——或身形不協調、長袖揮舞不夠優美,或舞蹈幅度太小、跟不上節奏,亦或表情疲勞呆滯,不夠笑意盈盈。新人沮喪,幾乎決意放棄。

男兒為國捐軀、縱橫疆場之前的兵馬操練,也不過如此吧!幸虧生為女子,在家操持家務、生兒育女,不必在沙場奮勇殺敵,見太多血腥與刀槍,每每兩大陣營交戰,或五萬兵馬,或十萬兵馬,皆死傷無數,生靈涂炭,令人膽寒心驚!

費盡心機殺掉無數敵人,正面來說,保家衛國,他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是民族英雄;反過來,對敵方而言,他破壞別人家庭,是嗜血惡魔、殺人不眨眼的暴君。

世間萬事,皆有對立面,有利、有弊,今日舞訓雖苦累無比,但學得一身好舞藝,也算值得。

日出東方,落于西方,月出西方,落于東方,日月交替,亙古始之。打獵告一段落,鴻纓坐于馬背,與來府陣仗經過萬紫千紅樓,不禁心中一動。這些社會底層的風塵女子,各自隱藏著悲哀,強作歡顏,內心有多少悲苦悶,孰人知曉?即便知曉,在這弱肉強食的社會中,又有誰會去關心她們的疾苦?路邊的乞丐尚且無人同情,歌伎,亦是如此啊!

遙想三國時期,曹操築銅雀台,養千萬名歌伎于此,不分晝夜起舞取樂,美之,女子皆腰身縴細能做掌上舞;哀之,日夜起舞磨破數雙錦履,腳底化膿流血無人問津;曹操死後,歌伎還要定期在其位前跳舞,以娛其亡靈。嗚呼哀哉!

莫要怪罪慕爭風吃醋,對夢中仙境畫卷上的青衣女子,我愛之,方才憑記憶繪制圖卷,若不愛,何必費時費力?只是,仙子,你身在何方?長安城再富麗堂皇,萬紫千紅樓再窮奢極欲,皆比不上遇一位紅顏知己——非仰慕我才學的女子,而是真正懂我的女子啊!母親——珠璣夫人為我物色的良家少女,為不耽誤其錦繡前程,還是趁早婉拒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經過萬紫千紅樓,與我擦肩而過,近在咫尺,卻不能奈何來俊臣怎樣,鴻纓近在眼前,卻不知他的秘密,因此無緣接近,只能天各一方、各自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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