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鮑羅特公國的監國阿爾伯特殿下,他的身邊還跟著克勞迪婭公主的貼身侍女凱瑟琳。
原來阿爾伯特雖然一心想著凱艮的傷情,但經過軍師塔倫克勞福德的指點,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應該趁此時機,添柴加火,好好改善下和公主的關系。他在昨天晚上就已經和德斯蒂尼老伯爵商量過了,要把凱瑟琳接到比爾提教堂中和克勞迪婭作伴。這是一樁美事,伯爵自然滿口答應,凱瑟琳那邊更是沒得說,她已經和公主相依相伴了這麼多年,兩個人誰也離不開誰。
克勞迪婭此時正在悉心照料著由于一下子吃得太多而昏過去的曾經的24602號苦役犯。那個可憐人由于一時之間得到了太多的意想不到的人間溫情而暈厥,他雖然常年從事異常繁重的體力勞動,吃的東西也不怎麼樣,可身體卻十分強壯,此次昏倒在地,米里哀主教認為是食物的因素,而實際上更多的則是精神因素。
24602號苦役犯的那個飽受委屈的頭顱現在正倚靠在公主溫暖的臂彎中,他的潛意識不斷提醒著自己,太舒服了,太舒服了!這不是一個苦役犯可以呆的地方!
他忽然慢慢睜開了雙眼,只見公主頭戴玉鳳簪,百花長裙拂地,鴨蛋臉,細挑眉,神情中滿是憂郁和同情。
24602號苦役犯趕忙直起身道︰「我這是在哪里?你又是誰?我是不是在做夢?」
「這兒是博教教堂,我叫克勞迪婭。」公主說著,把那個苦役犯的手抓起來放到嘴邊親吻了下,「我們都實實在在地活在上天創造的世界中。」
苦役犯感受到了公主嘴邊的濕潤及吐出的氣息。他緊緊盯著克勞迪婭的那雙明淨眼珠,一下子出了神。他被強制服役十載,從來沒有一天吃飽過肚子,也從來沒有一天有閑暇、有力氣去想別的什麼東西。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米里哀主教給了他面包,公主則給了他精神上的慰藉。他忽然全身顫抖著用雙手緊緊抓住公主縴細苗條的胳膊,一個勁地在上面摩挲擁吻。
這一幕正好被阿爾伯特殿下看到,他一時之間來不及有別的念頭,立刻箭步如飛地沖上前去,想把這個腌貨從公主身邊強制拉開。
可憐人十年的苦役不是白做的,他剛才又補充過了五個面包,阿爾伯特雖然也有些武藝,可在這苦役犯的蠻力面前根本就不夠看。
24602號囚犯見有人要剝奪他的幸福,頓時像發了瘋一般地喊道︰「啊!啊!我就知道!這其實還是一場夢!看啊!看啊!終于來了!我是個窮凶極惡、十惡不赦的人!哪里配得上享有一點點的幸福呢?來吧!來吧!我不怕你!」
他放開了公主的胳膊,回身和阿爾伯特扭打了起來。阿爾伯特殿材很高大,但力量方面完全無法抗衡,被這個苦役犯像頂牛一樣,一路向後推去。
克勞迪婭公主在後面急得大聲喊道︰「這是鮑羅特公國的阿爾伯特殿下!」
那個苦役犯一下子愣住了,隨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像個瘋子一般狠命地在那里磕著頭,嘴里不住地討饒道︰「大人物!大人物!我知錯了。我不知道您是高貴的殿下,我們那里常年都只有小人物在看管,雖然是皇帝陛下親自要求建造的東西,可他從來也沒有現身過。您是誰?阿爾伯特殿下?沒听說過!哈哈哈哈哈!不過大人物嘛,要听說過做什麼?我又不是大人物,我啥都不是。您懲罰我吧,沒事的,再來十年我也不怕!」
阿爾伯特本來是抱著一顆戀愛的心來的,誰知竟踫到這麼一出亂七八糟的喜劇,他又氣又惱,抬起一條腿重重地在那個苦役犯的背脊上踩了一腳。
那人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抱怨,也不知道疼痛,仍然瘋瘋癲癲地喊道︰「啊!終于還是跌落了回來!老天開眼了!沒有讓我處于麻痹狀態太久。人還是應該活在現實中。那五個面包的夢境固然很美,可我就是覺得他不真實。現在好了,終于可以心安理得繼續做我的苦役犯了!哈哈哈哈!」
阿爾伯特輕蔑地啐了一口道︰「呸!」接著走到公主身邊,噓寒問暖客套了一番。
克勞迪婭並不領情,相反和已經來到自己身邊的凱瑟琳一起把俯臥在地上的苦役犯給攙扶了起來,她柔聲細語地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米里哀主教剛才在教堂門口被幾個閑人糾纏住攀談了幾句,等他進來的時候,發現氣氛不太對勁。阿爾伯特獨自枯坐在一邊,克勞迪婭及凱瑟琳則與苦役犯在另外一邊。
主教先上前問了問阿爾伯特殿下究竟發生了什麼,年輕人一努嘴,意思是這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闖了禍。
公主見主教來了,便也詳細問起了剛才沒來得及提的疑惑,這個24602號究竟是誰。
主教簡略復述了一遍自己得知的情況,那個可憐人由于剛才又一次發泄了一番自己的情緒,現在反倒安靜了下來。
阿爾伯特的父親雖然教子有方,但畢竟周圍的環境及從小接觸的人物都來自于上層階級,導致小阿雖然有一顆赤子之心,卻還沒有來得及完全萌芽。他對于乞丐和類似的小人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雖然知道要去同情他們,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小阿總覺得沒法與這些人交心。他的那個踩踏之舉雖然沒有太大的惡意,卻也暴露了其心中陰暗的一面。其實,若真有人來向他當面乞討,小阿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從兜里掏出所有零錢給他。但要是這些乞丐和他長時間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那小阿是絕對無法忍受的。這既是他脆弱的一面,也是他內心凶狠的一面。
克勞迪婭公主則恰恰相反。德斯蒂尼老伯爵年輕時沉迷酒色,對于獨女的教育問題從來不加以干涉,他的這種放任反倒成就了公主接近大自然的心靈。公主小時候無拘無束,雖然老父親給她安排了很大的排場,前呼後擁一大群人,但這只是表面現象。公主人小鬼大,主意很多,經常走到一半就要自己溜去僻靜處或者某個自己預設的秘密地點玩耍,她提出讓那些人不要跟著她,大家起初還不肯放松,可時間久了之後也就樂得逍遙自在了。反正全比爾提城的人都認識公主,都把她視為明珠及希望。無論是富人還是窮人,無論是老者還是孩子,克勞迪婭都能與他們打成一片。
在米里哀主教講述24602號苦役犯身世的時候,公主及侍女凱瑟琳不斷地和這個可憐人說著什麼,漸漸地,這可憐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光明的神情,嘴角也上浮了起來,顯出微笑的架勢。
阿爾伯特在對面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既有點嫉妒也有點生氣,既有點莫名也有點感慨。他不禁懷疑起了自己對于克勞迪婭是否有過真情,還是僅僅因為國家大事,才會對其有所好感。
他想到了軍師塔倫克勞福德安排的一些井井有條的計謀,他又回想了一下初次闖入伯爵府邸時,公主那慷慨激昂的陳詞及款款動人的身姿。
阿爾伯特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對于克勞迪婭還是充滿著愛戀情愫的。雖然後面的那次拜訪有其他東西在作祟,但那並不影響自己真實的感情。
克勞迪婭公主表現出的對于可憐人的關懷,雖然讓阿爾伯特陷入了迷茫,卻使得米里哀主教心中大為贊賞,他在復述了一遍苦役犯的身世之後,略帶激動地說道︰「現在一切都要從新開始了,上天賜予我們每個人生命,上天也賜予我們命名每個人的權利。24602這個號碼過于機械,承載的苦難太多,我們必須把它給拋棄掉!」
「大人。」克勞迪婭心領神會地接口道,「既然如此,我心里倒是有個好名字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公主請說。」米里哀顯得更加開心,他面帶微笑地對著可憐之人補充道,「當然啦,最終還是要您自己來作出決定的,因為您已經是自由之身了!」
「我看就叫艾德里安吧!」公主月兌口而出道。
「迷人、敏感、體貼、富有。多麼高貴的名字,的確很合適!」米里哀主教點頭表示贊同。
那個24602號苦役犯此時又站起了身,他伸出手去再一次抓住了克勞迪婭公主的胳膊,阿爾伯特本待準備再次上前拉開,卻見那人出乎意料地把公主領到了自己跟前,他神情嚴肅地說道︰「您是阿爾伯特殿下對吧。這位就是我心目中最高貴的公主,我把她托付給您了,您一定要照顧好她!」
阿爾伯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怔怔地望著囚犯,半天都沒有說一句話。
米里哀主教在後面補充道︰「艾德里安閣下,她的確是位公主,克勞迪婭公主,德斯蒂尼伯爵的女兒!」
苦役犯先是出了下神,隨即又明白了過來,他現在已經是艾德里安了,再也不是24602號囚犯了,眼前的天使和主教大人給與了他新生的權利。他忽然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既然我不是24602號苦役犯了,那我就應該去爭取自己的幸福了。管他娘的什麼阿爾伯特殿下,管他娘的什麼達官顯貴,主教是我的,天使也是我的!」
他緊緊拉住克勞迪婭的手,怎麼都不肯松開。
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