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伯特自從在棕熊酒館內被當地的地痞流氓立地仙刺傷手腕及胳膊以後,他的精神日漸萎靡,整天昏昏沉沉,現在更是只能連續躺在床上由人服侍照料著。他不斷做著各種千奇百怪的幻夢,生活中遇到的各種人和事都被串聯百搭了進去,他們毫無邏輯、毫無章法可言地在那個幻想的世界中自由翱翔。
殿下在做夢的時候,身上就會大量出汗,邊上照料他的人,只得不斷給其翻身擦拭,以防感冒及其他相關潛在疾病的發生。
酒館女侍者珂賽特被老鮑及本尼迪克請來的時候,小阿正好處于一個比較平穩的時段,盡管他還在昏睡中,但至少額頭上的汗珠已經不再出了,整個人也較為安靜,說明其現階段暫時把夢境給停歇了。
珂賽特對于小阿在棕熊酒館內勇敢出頭制止立地仙戲弄自己的那一幕,仍然記憶猶新。她過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得到陌生人的幫助,她做所有事情之前都有著最壞的打算,因為一切後果都必須獨自一個人承擔。酒館老板盡管好心收留了她,但這好心畢竟有限度,僅僅是停留在一個滿足溫飽的檔次上。她作為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心靈的世界是更為廣闊的一個天際,只是在現實中,從來沒有人會想到去關心一下她的精神生活,沒有人把她當成一個姑娘來看待。她干的活、說的話、吃飯的樣子、走路的姿勢等等等等,幾乎都已經和青春少女沾不上邊了。她被這苦難的生活給逼迫,被沉重的現實給壓倒,只有在晚上入夢的時候,才能勉強做回一個少女的樣子。
阿爾伯特殿下當時是那麼自信、那麼沉著,他的身手也十分不凡,輕輕松松、一眨眼功夫就放倒了兩個不自量力的家伙。他說話穩重、吐字清晰,使旁听者不但听得明白,而且還十分在理。他肩寬體闊,卻又並不顯得五大三粗。一切都是那麼平和及適宜。他的身上有一種光輝,在一出現的時候,就把珂賽特給深深吸引了過去。
老鮑拉著酒館女侍者的手,千叮嚀萬囑咐,把現有已知的所有情況,全都完完整整、一字不落的交代了一遍。他說的最多的是保密、感激等幾個字眼。他神情焦慮,把一個慈愛的父親所能表現出的東西都展示了出來。本尼迪克則相對顯得比較冷靜,甚至有些冷漠,一方面是為了把好戲演到底,省得露出馬腳給皇帝鑽了空子;一方面他常年在博教中修行,表面上冷靜沉著的功夫更加勝人一籌,總是念叨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道理。
珂賽特不管老公爵說什麼,都一個勁地點頭,保密當然是必須的,感激就不必了,應該感激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阿爾伯特殿下及鮑羅特公爵。
為了防止交叉感染及其他一些別的什麼原因,阿爾伯特的房間內現在只剩下三個人——老鮑、珂賽特及小阿。
本尼迪克原本也能留在里面,但他其實是個嘴硬心軟的老頭子,小阿胳膊上的傷口觸動著他的神經,他為了抑制自己的情緒,刻意留在了外面,臉上則仍然保持著一位紅衣大主教所應該有的鎮定形容。
小阿胳膊上的那道傷口現在已經有收斂的跡象,沿著這一條線的兩邊,結出了很多觸目驚心的繭子,如果再晚一點的話,恐怕這百日醉之毒就不可能治好了。
根據那個競技場內行刺皇帝的精靈所說,必須由一個異性親自用嘴去吸出那些毒血及毒孢毒囊。這些東西不要說是一個少女了,就是老鮑這種見慣了大場面的人也覺得十分惡心。他原本只是心疼兒子,現在則連帶著把珂賽特也加入了其中。這個瘦小的酒館女侍者究竟有沒有膽量去做呢?她如果不敢的話,老公爵也決定不去強迫她,畢竟這的確是一樁很棘手的事情。
在珂賽特的心中,阿爾伯特殿下的形象早就升華為一座矗立雲端的極致雕塑了。她在其離開酒館之後,雖然也幻想過自己能夠有所報答,但也就是想想而已。既然對方是一位公爵的兒子,那就意味著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她把這樁偶遇當成了心底最美好的一段鋪路石,閑下來就在上面慢慢徜徉體味,用以暫時忘卻現實中的煩惱和憂愁。
躺在病床上的小阿同在棕熊酒館中的時候相比,顯得是那麼的形容枯槁。他的肩膀雖然依舊寬闊,可脖子處不斷跳動著的大動脈配上那膿瘡遍布的胳膊,馬上就會讓人聯想到死亡這一個字眼。
矗立雲端的阿爾伯特殿下怎麼可以和死亡搭上邊呢?珂賽特禁不住流下了傷心的淚水,她沒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她是一個受慣了苦的人,現在眼見天使墜地了,她感同身受,覺得自己一定要幫助阿爾伯特渡過這一難關,畢竟一切的緣由都起自于自己這邊。
老鮑在邊上看得真切,他掏出自己的手絹遞給這位年輕的姑娘,讓她定定神,好方便接下來的工作。老公爵特意提醒,千萬不能把吸出來的東西給咽進去,一定要及時吐出,以免遭遇不測。
時間在此時流逝得格外緩慢,它似乎注意到了這名少女所面臨的的危險,它特地停下自己那匆匆的步伐,以便于少女能更加專心致志、有條不紊地進行解毒工作。
鮑羅特公爵繃緊了神經,既為躺在病床上的兒子擔心,也為那位好心腸的酒館小姑娘發愁。因為根據那個精靈刺客所言,即使一切順利的話,她也會伴隨著昏迷一周左右的時間。這樣的犧牲真的太大了,而這樣的犧牲又是要讓這麼一個瘦弱的受盡苦難的柔弱小姑娘來承擔,老鮑忽而感覺到了一絲諷刺。
珂賽特為了克服恐懼的心里,在靠近膿包的時候,眼楮都是閉起來的。她小心翼翼、一絲不苟,生怕弄疼阿爾伯特本人,她為了舒緩緊張的情緒,有時候會停下來一會兒,用充滿著柔情蜜意的眼神望一望小阿那張由于生病而瘦削但卻依然英俊的臉龐。她感覺到自己是在為天使服務,這比塵世間的酒館工作要令人舒爽得多。殿下是那種出淤泥而不染的人,酒館里的腌貨怎配與其相比較呢?他的胳膊現時盡管污濁不堪,但他那純潔的心靈卻不會有絲毫的改變。珂賽特與其說是在幫其解毒,還不如說是在吸收殿上那天使般的耀眼光環。
解毒工作進行到一大半的時候,阿爾伯特忽然有點清醒的意思,他略微睜開了雙眼,從嘴里吐出兩句含混不清、誰都听不懂的話,他的額頭上冒出了滴滴汗珠,手臂不由自主地舞動起來。
老鮑知道兒子又開始做起幻夢來,他小心翼翼給其擦拭汗水,一邊用哄小孩的口吻,不住地讓其安靜下來。
珂賽特在一邊看著這令人動容的溫情場面,全身霎時間就感覺到涌入了一股暖流。她是個沒爹沒媽的野孩子,時常幻想著有個親人可以和自己拉家常、聊心事。她雖然受盡苦難,卻沒有產生什麼嫉妒心。對于別人的幸福,她總能感同身受,把自己也給融入了進去。
阿爾伯特漸漸平靜下來之後,解毒工作繼續進行。
珂賽特略微感到自己有些疲倦和乏力,她並沒有當回事,還以為是由于昨晚睡得較遲的緣故。盡管老公爵和其說過解毒之後可能要昏睡七天左右的事實,但珂賽特當時救人心切,只是機械地回應了幾句,根本沒有把它當回事。
那一口口毒血、毒孢就是一個個壓在折翼天使身上的惡魔,珂賽特一想到自己可以給阿爾伯特殿下出力的事實,心中就感到無比地欣慰。
她太累了,整個酒館,上上下下,沒有一處不需要她清理的。老板這人雖說還算是和善,但畢竟人家是自己的恩主,吃喝睡都是他提供的,自己做什麼都是應當的。
珂賽特做的越多,做的越久,別人漸漸也就習以為常了。以前,老板見她這麼辛苦、勤勞,時不時還會提醒幾句意思意思,後來天長日久,習慣成了自然,你不做的話,反倒會引來令人難受的質疑目光。
珂賽特做不動了。阿爾伯特的胳膊上原本密布的小血囊,現在都沒有了。鮑羅特公爵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他讓小姑娘坐在有靠墊的位子上好好歇息,又招呼屋外早就等得有些心焦的眾人入內來探視小阿的病情。
凱艮心直口快,一見到那穢物遍布的容器之後,當即就說道︰「娘的,好惡心,我寧願去砍下十個人的頭顱,也不願再看一眼這些東西!」
本尼迪克、萊克利斯及艾德里安等人也對此唏噓不已。他們對于坐在一邊位子上休息的酒館女侍者產生了十分良好的印象。如此瘦弱嬌小的一個小姑娘竟然表現的這麼勇敢,著實令人欽佩。
阿爾伯特原本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做幻夢的情況,似乎得到了根本的扭轉。自從剛才出了一身汗之後,他的呼吸變得平穩起來,脈搏似乎也不再劇烈跳動,他偶爾翻身,顯出祥和的睡眠姿態。這一切跡象都讓老鮑等人感到的確是有希望了。
如今,房間內伴隨著阿爾伯特沉睡的便只有珂賽特了。她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克制不住自己的倦意,昏昏沉沉地躺倒在了有靠墊的椅子上。
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