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年輕的心靈在沒有相知相識之前幾乎都是膽怯的,他們往往會把對方想得過于完美,往往會認為對方高不可攀,往往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根本就配不上人家。這種焦慮的情況,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其實是一種激勵機制,它鞭策你去盡可能地展現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盡可能地能夠超越自我,以謀得一個夢幻般的結局。
凱瑟琳雖然也是一個敢作敢當的好姑娘,但她在之前卻從來沒有想象過阿爾伯特公爵竟然會如此溫柔體貼地對待自己,絲毫沒有任何敷衍了事的念頭,自己儼然成了舞池之中的幸運兒,在眾多曼妙身姿之中成功月兌穎而出。在她原本的想象里面,阿爾伯特或許會給其禮貌性的一個招呼,至于舞蹈的話很有可能就是一種奢望,但現在的情況卻是,兩個人互相之間已經不知不覺地共同經歷了差不多三首曲子。
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凱瑟琳真希望時間長河可以在這一刻隨著自己的心意而減慢甚至是凝固。她不願意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覺得應該好好珍惜現在這一難得的機遇。她害怕會由于自己的小小失誤而斷送這一上天賜予的奇異恩典。
阿爾伯特也同樣正在經歷夢幻般的的體驗,他和凱瑟琳的情況有些不同。他的家庭教育里面對于愛情方面的東西涉及得很少,因為老公爵算是一個大男子主義者,並不覺得這些東西有什麼值得教的地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小阿不要把心思過分集中在這上面,也不要過分去相信女人的花言巧語,畢竟父子兩人身份特殊,難保不會有人想著要攀高枝。
年輕的公爵在愛情方面的感覺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小許多。他曾經對于克勞迪婭有過一見鐘情的經歷,但卻由于種種外在原因而並沒有過于強烈地堅持下去。他那愛的感覺可以來得很突然,也可以幾乎毫無痛苦地消失掉,因為他其實並沒有真正理解過愛情這兩個字。如果說他對于父親的愛是真正上升到了天際雲霄間的話,那他對于克勞迪婭等女子的愛則至多僅僅只是剛剛飄離開地面罷了。他懂得親情卻還不懂得愛情,他在這方面的沖動,和絕大多數青年人一樣,更多地是受了生理和**的支配。
舞池中的那些風姿綽約的假面舞者們早就把阿爾伯特這方面潛在的情緒給調動了出來,但他其實也還算是一個靦腆之人,盡管那些陌生的舞伴各個都有些讓他心猿意馬的感覺,不過畢竟互不相識,搞不好就會弄出真情實意對上逢場作戲的尷尬。他身為新晉公爵,無論如何也不能弄出這種笑話來。
眼前的這個凱瑟琳則可以另當別論,她是克勞迪婭的貼身侍女,雖然身量略微小了一些,但她那股子欲說還休的情態一下子就抓住了阿爾伯特的心。他一手輕貼對方縴細的腰肢,一手與對方的五指緊緊交叉相握,這是最尋常的舞蹈姿勢,卻在此時此刻由于種種機緣湊巧而讓小阿感覺到了一絲別樣的愉悅。
在一瞬間,小阿幾乎忘記了鮑羅特公國的存在,也忘記了帝都西薩城中父親被殺死的那一幕,他那顆緊繃著的心弦終于有機會放松了下來,終于可以享受一下這美好的青春年華了。
他和凱瑟琳之間越貼越近。照理來說,舞蹈之時有幾個忌諱︰一是眼神不要過于專注在對方身上的某一點,二是身體之間還是得保持一定的距離以便留有**的空間,三是不要用力過猛,因為那樣會顯得有些粗俗和愚蠢。
小阿則非常不幸地把這三點一下子都給佔全了。因為凱瑟琳說話輕聲細語的關系,他不得不把眼神主要聚焦在對方的那兩片從面具的夾縫中勉強露出來活動的薄薄嘴唇上,三曲舞畢幾乎都沒有離開過。又由于這個原因,連帶著在舞蹈過程中,不經意間差不多踩了凱瑟琳五六腳,把她的裙子都弄髒了,有一次甚至差一點撕破。他專心致志地听話、專心致志地講話,以至于手頭上力道凶猛了一點,把凱瑟琳那縴細的腰肢當成了鍛煉握力的器具。他在這時的表現幾乎就根本無法讓人聯想到其是一位堂堂的公爵,他用有些結巴並且詞不達意的語句斷斷續續地向舞伴表示歉意。
凱瑟琳當然不會埋怨什麼,處在她這個位置的姑娘們,只會把男孩的這種種舉動當成一段段甜蜜而又溫馨的回憶。她寧可阿爾伯特多踩幾腳自己的裙擺,寧可阿爾伯特說話再結巴一些,因為這些東西都能讓她體悟到一個真實的對方,都能讓她對未來充滿著希望。
在不知不覺之間,會場上的音樂重又漸漸回到了快節奏的軌道上。
小阿身後的那件披風在不經意間被幾個頑皮的年輕人給呼啦一下拽走了,他沒有這個累贅之後,反而使得狀態有所提升,剛才慢舞總是踩錯點的毛病接下去幾乎就沒有再發生過了。因為節奏加快的原因,凱瑟琳和他都不再說話了,都僅僅只通過面具後的那雙眼楮緊緊凝視著對方,與其說他們是身體在跳舞,還不如說是兩顆熾熱的靈魂緊緊交織在了一起。有些時候,話語的力量是無足輕重的,極為輕微的一個動作就能抵上數十頁的長篇大論,而阿爾伯特在這方面的表現顯然要比他那結結巴巴的話語來得好上數百倍。盡管在凱瑟琳看來這兩種形式都有可取之處,但顯然她是低估了眼神流轉的威力。她在小阿的瞳孔之中分明看到了一絲致命誘惑的**,這東西閃閃爍爍,並不受阿爾伯特主觀的控制,盡管在理智上年輕的公爵是想壓抑這個惡魔的,但無奈對方實在是過于神出鬼沒。所謂無招勝有招,就是這個道理。你越想壓制下去,它就時不時地越迸發得更加駭人。
為了旋轉的穩定性和安全性,兩人之間不得不越靠越近、越貼越緊,凱瑟琳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听到阿爾伯特胸膛中那跳動著的心聲了。
在這天旋地轉之中,凱瑟琳的視覺已經完全不起作用了,只有她的那兩只耳朵變得異常靈敏起來,除了律動的心跳之外,她隱隱約約還听到了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原來德斯蒂尼女伯爵為此次舞會準備了好幾套衣服,最先穿的那件藍色連體百褶裙此時早就已經換成了別的,凱瑟琳雖然事先知道這個情況,但以她現在的心情根本沒有可能去回憶起這樁無關緊要的小事了。
女伯爵是通過阿爾伯特的火焰面具以及凱瑟琳的動作綜合起來才認出這兩位真實身份的。現場的音樂有些過于嘈雜,而人群也有些過于擁擠,她能辨識出來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倒是阿爾伯特率先從迷醉之中蘇醒了過來,他為了表示敬意,特地停下來摘取面罩,向著克勞迪婭的方向微微鞠躬。凱瑟琳此時要不是有這個東西遮擋自己那早就變得潮紅的臉蛋,估計非得羞得鑽到地下去不可。
女伯爵見凱瑟琳玩得這麼歡快,心中倒也十分高興。她自覺虧欠這位姐姐很多,但在現實中又很難放段去細細地互相傾訴。自從自己坐到了伯爵這個位置上以後,她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她肩上的那副沉甸甸的擔子直接就把她壓得死死的,完全無法呼吸到原有的新鮮空氣了。
這場空前的舞會算是個調劑和契機,可以讓原本藏在內心深處的東西通過各種舞步來潑灑和揮發出來。
女伯爵的舞伴是個中年人,阿爾伯特一下子就從那張只遮住了半邊臉的面具下認出了他︰「軍師!」
塔倫克勞福德略微有些尷尬,但他仍然勉力地點了點頭以示致敬。他的體力比不上真正的年輕人了,這麼多場跳下來,早就只剩下了一口氣。要不是女伯爵一再地堅持,他恐怕早就像夏洛特夫人那樣安安穩穩坐在台下欣賞了。
他對于克勞迪婭的大大咧咧有些不太滿意,因為這會引起旁人的猜疑,他不願意自己的這段隱秘戀情被公開出來,也不願意克勞迪婭或者阿爾伯特會由此受到什麼傷害。他的心中充滿著各種揮之不去的疙瘩,那些坑坑窪窪的腌貨就好像是要故意引逗他玩似的,總是時不時地蹦出來戲弄他一下。以他那縝密的思維,不是沒有考慮到這個甜蜜愛情所可能產生的苦澀後果。
他作為鮑羅特公爵最信任的一個人如果和德斯蒂尼女伯爵之間傳出緋聞,那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勢必無法再居于小阿之下了,雖然爵位上有高低之分,但小阿卻並不能以公爵的身份來主動領導他,因為所有爵位都是皇帝賜予的,所有爵士們也都直接听命于皇帝,要不然的話,坦博蘭斯帝國的秩序就得亂套了。
如今這種微妙的情況下,傳出與克勞迪婭的戀情,還會使得那個蠢蠢欲動的伊洛斯將軍獲得許多借口,他可以借此打小報告,讓皇帝以為這場婚姻是阿爾伯特的計策,是為了兵不血刃地奪取德斯蒂尼伯國。
這種種的糾葛會傷害到女伯爵的自尊心,也會辜負了小阿對于自己的一片知遇之恩。他的偉大抱負很有可能就會因此煙消雲散,而這些東西都是愛情沒法給予的。
他猶豫了,就好像是為了回應會場上那突然止息的音樂一般。一直坐在台下欣賞的夏洛特夫人此刻正在拿著擴音器用焦躁的語氣詢問所有人道︰「皇後在哪里?大家有沒有看到伊莎貝拉皇後?」
眾人全都面面相覷,他們還沒有從歡快的節奏及舞步中跳月兌出來,對于這個現實的棘手問題還沒有辦法給予充分的認知。
皇後如果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對于整個比爾提城來說將會是一場滅頂之災,以迪略特皇帝的脾氣是很容易推斷出來的。他可以對皇後不盡任何一丁點兒的夫妻情分,但絕不會在表面上給世人以任何借口,他一定會趁著這個大好時機,好好表白一下自己,而那個靶子便只能是舞會現場的所有人。
究竟伊莎貝拉去往了何處,有沒有危險,請看下回接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