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本尼迪克及阿爾伯特都還處于睡夢之中的時候,精靈女王已經早早地起床梳洗完畢。她在貼身女官的陪同下,悄悄來到兩位人類的臥房。她示意身邊人盡量輕聲,耐心等待對方自然醒來。
本尼迪克為了讓兒子睡得踏實,也為了自己能夠及時響應突發狀況,特地把精靈族打地鋪專用的褥子豎直靠在了那張水玉藤蔓床的邊沿,老頭子整整一晚基本就是坐著睡覺的。
這一幕打動了在場所有人,女王低低嘆了口氣,墨綠色的眼楮在面具後面不斷撲騰閃爍。她一動不動地佇立良久,忽然揮了揮手,把周圍幾個最貼心的僕人也請出了屋子。
女王獨自俯,將阿爾伯特的左胳膊小心翼翼地抬起,以便于把那枚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仔仔細細查看一番。
在昏暗的光線下,兩個「mr」字母格外耀眼,它們就好像是一個擴音器一般不斷在提醒著女王,那位曾經深愛過自己也被自己深愛著的音樂天使已經被流放關押了差不多十數年。
女王情不能自已地嘆了口氣道︰「這就是命,如果我不是女王,或許你也就不用這麼受罪了!」
她那晶瑩的淚水在不經意間滴上了阿爾伯特的手臂,瞬間就產生了奇妙的魔法反應。這淚水就像長了眼楮一般,一路向著戒指飛奔而去,當兩樣東西最終結合在一起的時候,空氣中忽然傳出來一聲重重的嘆息。
女王不免有些自責地哀告道︰「這是神的旨意,我們兩個人注定不能走到一起!」
那嘆息聲愈加悲涼起來,不免把已經進入到淺睡眠狀態的阿爾伯特給吵醒了。本尼迪克由于在之前的半夜時分曾經幾次三番被自己的惡夢驚覺,現在倒反而睡得有些深沉。
年輕的公爵沒有在清醒狀態下見過女王本人,但他一睜開眼就似乎意識到了點什麼東西,他的神色有些迷離,連續道出了好幾個女王從來沒有听說過的名字,諸如「凱艮,克勞迪婭以及凱瑟琳」之類的。
精靈女王用極為溫柔的語調說道︰「您現在很安全,那個音樂天使還對您提起過什麼東西嗎?」
「不,不,不!他不是天使,他讓我變成惡魔,他的法力是如此強大,以至于我根本就無法與其抗衡!」阿爾伯特驚慌失措,天使這兩個字在他的腦海里已經等同于地獄邪祟,他一腳踢在靠近床沿邊休息的本尼迪克那光禿禿的腦門上,使得這位紅衣主教大人不得不一下子騰身而起,還以為發生了什麼特別的變故。
可憐兮兮的老頭子在確認並無大礙之後,又趕忙竭盡禮數,深深地對著半跪在床邊的女王鞠了一躬。
「這是內室,不必如此拘謹。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客人。」
「陛下,我等初來乍到就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實在是心中有愧!」
「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那位瓦倫丁閣下真真正正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女王有意改變了下話題。
「請陛下原諒其一時的輕狂與無知……」
「誰人沒有年輕過呢?」女王重重嘆了口氣道。
本尼迪克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因為阿爾伯特就是最好的注腳。是啊,誰都有年少激情之時。
「閣下不必拘禮,你們此次千里迢迢趕到此間一定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想要辦吧。」女王邊說,邊用手扶著仍然有些虛弱並且時時陷入到恐懼之中的小阿。
「陛下知曉東方古國奧靈特的故事嗎?」
「略通一二,他們所在的大陸現在已經完全荒漠化了,沒有動物、沒有植物,唯一剩下的只有埋藏在黃沙深處的廢墟以及頭頂上那一輪火辣辣的太陽。」
「陛下听說過奪心魔嗎?」
「當然。這些深居在地底的怪物甚至可以令到強大的巨龍也膽戰心驚。它們本身的魔法能力已經堪稱一絕,而更加恐怖的地方則在于,這些怪物能于潛移默化之中影響生物的心智,最終把敵人轉變為自己的傀儡。它們可以讓親密無間的兄弟姐妹反目成仇,可以讓忠貞不渝的夫婦形同陌路,一切的社會準則在它們的干擾之下都會在無意之間土崩瓦解。」女王雖然年事已高,但記憶力以及肺活量卻著實令人稱奇,這一番話幾乎是不帶停頓地一路順溜著念叨了出來。
「陛下說得沒錯。我和瓦倫丁閣下此次之所以要急于求見您,正是為了想辦法找到破解這個邪物的辦法。」本尼迪克老頭此時漸漸放松了下來,因為他和女王之間顯然是已經談開了。他在阿爾伯特的右床沿邊,而女王則在另一側。當年輕公爵表示口渴的時候,老頭子先人一步把邊上早已準備好的水杯遞了過去。
精靈女王默默額首,對于這一幕溫馨的場景表現出了極度贊賞之情。她下意識地用手背將遮蓋在臉上的面具撫弄了一下,因為當她昨晚與化身成狼人的阿爾伯特驚魂對峙之時,對方的那雙既閃出熾熱火焰同時又冒出凶狠詛咒的眼楮就好像是一根擁有特殊魔力的法杖一般,于無形之間就將女王臉上的這個面具悄悄撕出了一道口子。
「陛下。」本尼迪克繼續說道,「這個惡魔若隱若現,在正統歷史之中幾乎根本就尋不見任何蹤跡,而我們博教的西里爾先知及他那八位聖徒都曾經著書立說,意圖告誡世人千萬不可麻痹大意。可惜忠言永遠逆耳,人們只會著眼于顯學、只會用兩眼來盯著當下的事物,他們很少有捫心自問的時候。對于奪心魔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頭百姓,都只會把其當成一種童話故事或者茶余飯後的談資,根本不可能加以嚴肅對待。」
「閣下的意思是,奪心魔的威脅已經破土而出了?」女王的語氣顯得有些平淡。
「陛下覺得我像是說笑的人嗎?」本尼迪克一臉嚴肅,他在激動的時候就會禁不住用手去捋一捋腦門上那幾根碩果僅存的毛發。
「如果奪心魔僅僅只威脅到你們人類的帝國,我們精靈族為什麼要甘冒風險攙和進來呢?」女王冷冷地說道,這是她在這對父子面前第一次流露出此種表情。
「陛下,博迪大陸是一個整體,丹斯森林雖然相對**,但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人類和精靈並沒有什麼化解不開的仇恨,大家都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之下。奪心魔所要威脅的是全部智慧生物的家園,雖然時間跨度似乎很長。它們可以消滅奧靈特帝國,當然也就可以如法炮制地對坦博蘭斯帝國下手,而一旦其再次獲得成功之後,您敢保證它們接著就不會對丹斯森林伸出魔爪嗎?它們是潛伏在地底的惡魔,沒有任何法則可以約束,也沒有任何談判的機會,它們就是仁慈上天的對立面,或者用你們的話來說,它們就是森林之神照顧不到的陰暗之地所產生的邪祟。眼下,情況雖然還不明了,但是我們必須未雨綢繆,因為惡魔方的實力是如此強大,若是稍有猶豫的話,到頭來一定會後悔莫及。陛下!」本尼迪克的言辭情真意切,雖然有唾沫橫飛的嫌疑,但總的來說還算是成功的。
精靈女王直起身子,慢慢在房間內踱開了步,她的襯裙很寬大,一旦行動開來就會讓整個空間顯得局促狹小。
本尼迪克老頭不得不幾次三番騰挪避讓,以免不小心誤打誤撞地踫到裙擺邊緣。
躺在水玉藤蔓床之上的阿爾伯特如今算是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他隱隱約約听到討論奪心魔的事情,心里就好像掉進一塊石頭似的,總是沒辦法平靜下來。當他嘗試著想要下地行走的時候,突然一個踉蹌,就勢滾到了正處于抉擇之中的女王腳下。
一旁的本尼迪克不得不使勁擠眉弄網快賠禮道歉,但年輕的公爵應該是產生了什麼錯覺。當其一接觸到由百合花組成的裙擺之時,立馬失聲痛哭道︰「克勞迪婭、凱瑟琳,是我不好!你們不要離開我!」
禿頂老本聞听此言,差一點下巴都要一股腦地掉下來,自己的兒子到底是怎麼了,竟然在如此場合下嚴重失態。
精靈女王並沒有發作,反而十分和氣地蹲去,輕輕撫弄起小阿的一頭亂發︰「說吧,把心事全都道出來,這樣便可以好受一些。」
她那墨綠色的眼楮從面具里透著一抹奇怪的亮光,阿爾伯特就像被催眠了似的,將最近一段時間內所經歷的東西大致敘述了一遍。
老鮑羅特之死的消息,本尼迪克已經听說過了,畢竟這件事情在整個大陸都傳揚開了,但夏洛特夫人被劫持的消息卻猶如一記晴天霹靂,瞬間就讓本尼迪克的腦門上滲出了許多汗水。
他沒想到短短的幾個月中,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是如此傳奇般地度過的,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就好像被人用命運絲線早早串聯了起來,只等著時間之輪依照次序逐步碾過。
在阿爾伯特的眼里,戴著面具的精靈女王儼然成了克勞迪婭及凱瑟琳的合體化身。他伸出兩手緊緊抱攏女王的腰肢,絲毫沒有顧忌地位、種族的差異。
那墨綠色的眼楮比音樂天使的琴聲及歌聲更加令人陶醉,而精靈女王也從阿爾伯特的身上找到了當年情人的影子,欲知後事究竟如何,且待下回接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