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站在碼頭上,目送著賈璉的船慢慢駛開,才意識到,賈璉,真的走了,黛玉,還留在林府。
這不真實!
賈敏的喪事辦完了,榮國府的人也走了,雖然對于林如海和黛玉等人來說,傷心還是延續著,林府的生活也改變了許多,但在這日出日落循環中,日子就這麼積蓄了,也漸漸形成了新的模式。除了老爺到衙門公務、一應下人采買等事外,林府大門緊閉,林府眾人也不太外出了。
其他人還好些,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只一人心情十分郁結,哪怕時時外出,寄情于瘦西湖等處的秀麗景色,也無法排解他的郁結。此人,正是黛玉的老師,林府的西席,賈雨村。
賈雨村並不是林府的奴才,所以並不需要守制,可他還是個西席,也不能在東家大惱的期間無所顧忌的尋歡作樂。而他的女學生還在病中,所以他也實在閑得發霉,只能靠這時不時地出游來消磨時光。
而這些,還不是賈雨村最郁結的。真正讓他難受的,還是在東家對他的態度上頭。
前些日子,林府老爺林如海曾與他作談,閑話間再一次試探了他的學問,也話里話外的說了府上大爺品性醇厚等話。
賈雨村久居林府,如何沒听聞過這位大爺,雖然確實純孝可也是塊朽木,只是,東家為何會提起呢?
賈雨村是做過官的,對于官場上話說一句留三句的做派相當熟悉,揣摩一番,就明白東家所為是何了。
說實話,賈雨村對于自己原先那份活兒是不太如意的。雖然,林大人和夫人對那位掌珠是百般疼愛,還延請老師,把那女孩兒當成女公子教養,而自己那位女弟子也是聰慧異常。可再怎麼樣,女孩子,也就是女孩子。
自己再怎麼費心教導,自己這位女弟子也無法舉業,無法名達天听,自己也無法因教導出什麼狀元探花而出名,更不會有什麼進士弟子讓自己借力。
而那女弟子學的再好,也只圖添日後的閨房之樂罷了。
哼,閨房之樂!想想自己自幼埋首哭讀,所作下的學問,卻派如此用場,真真是有辱斯文!
可自己落魄至斯,卻又實實在在需要這份活兒。有辱斯文,總比填不飽肚子好。況再怎麼著,東家還是蘭台寺大夫,巡鹽御史,自己也算是出入官家,活計也不費心,總比做鹽商或鄉紳的西席好上許多。
可現如今,賈雨村卻發現一大契機在跟前。林靜,雖然他听說這孩子蠢笨,可卻是這林府的大爺,林大人唯一的兒子。林大人原先或許不怎麼管他,可如今,看來還是對兒子挺上心的。列侯的後代,老子的官也做得大,那孩子日後能差得了?就算是舉業不順當,可這林大人完全可以為他捐個官謀個實缺啊。
若自己收了這個弟子,以現如今尊師重道的綱常,再听說這孩子品性不差,那日後,自己還不能借番謀劃?再怎麼不濟,總比交個只能在內院的女子強,況,這女弟子再大些年歲,就是作為老師的自己,也得避嫌的。
所以說,當賈雨村琢磨出林如海的意思後,心中狂喜,恨不得馬上表白心跡。可,畢竟混跡官場,知道有些事情得端著,省得叫人看輕了自己,進而更懷疑自己的品性,所以硬生生憋住了。
只是,在言語上,賈雨村把林靖夸了又夸,字字句句在林靖的品性的純孝上打轉。當然,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也沒有完全回避資質的問題,委婉地說著,自己更看重品性的高低。
賈雨村認為自己的意思表露的夠明白了,而如今那位女弟子病著,自己閑著,府里也忙妥當了,想來不日,林大人就要讓林靖拜自己為師了,所以很是摩拳擦掌了一番,還仔細理了理書,為教導林靖整理了份章程。
可沒想到,這些日子過去了,林大人根本沒提那個茬。而那位大爺,日日出入林大人書房,听說林大人繁忙中還要指點著那孩子。
賈雨村犯思忖了,難道是當初自己領會錯了意思?又或是自己哪里說錯了?反復琢磨那日之事,賈雨村發現,不能夠啊!
那,是林大人疏漏了?
賈雨村為自己找著理由,又想著法子怎麼提醒下林大人。只說是不可能的,所以賈雨村琢磨一番,就開始頻繁出府了。希望以此來吸引人注意,進而讓人在林大人面前提起自己。
能讓林大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又發現自己閑得發慌了,這不是變相的提醒,是什麼?
可惜,更加讓賈雨村郁結的,還就是這些,林大人那邊,完全沒有反應啊!
這一下,賈雨村為自己找的理由也被他自己戳破了。
這一日,賈雨村又在外頭晃蕩了半天,接近黃昏才會林府。心里不痛快,賈雨村酒喝了幾杯淡酒,只是還記得林府的情況,並未多喝。只是才從瘦西湖邊上靠岸下船,走了幾步,就被人撞上了。
撞他的,是兩個半大小子,一個手里還提著個打酒的小簍兒,只是里頭的酒都撒了,他的衣擺上也沾了不少。這些還算上什麼,其中一人還踩阿了他腳上。
這會兒那兩個小子手足無措的看著他,一連聲地對不起,又是作揖又是告饒,眼看都要哭出來了。
賈雨村倒是很想發場邪火,出出連日的郁氣,只是發現有些人往此處張望,而那舟子也正看著呢。別的人看,也就罷了,這舟子這些日子可是跟他攀談過的,知道他是林府西席。若為發幾句閑氣,讓認識自己的人對自己指指點點,那就不好了,也不像他讀書人的樣子。
賈雨村只得強壓了火氣,還連聲說沒事沒事。他這和藹的樣子,倒是讓那兩小子安心了。只是,這倆小伙子倒也不壞,說是踩傷了先生的腳,一定要送先生回去雲雲。
賈雨村推托不得,再加上滿身的酒氣和一跳一跳發疼的腳丫子,就點頭了。那倆少年人花了五個銅板雇了輛光板車,說是送賈雨村回去。
一路上,那倆孩子沒有一開始的害怕,又看著賈雨村和藹,這話就多起來了。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林府。
一個孩子說,林府這些日子給他們大爺滿世界找老師呢,也不知道到底要找什麼樣的,才能讓林老爺滿意,看來,那林家大爺,很受林老爺看重阿。
別人倒還罷了,賈雨村听了,直覺得像是被一個巴掌狠狠的甩在自己臉上。他做的那些準備,更是明晃晃的在嘲笑自己。原來,一直是自己在自欺欺人,還自取其辱了。
那倆小孩兒還在嘀咕著這些白話,其中一個說道︰「不能夠吧?不是听說林府早已經有位西席了?」
那個先說話的白了他一眼,「那只是林府大姑娘的老師。一個教女子的,怎麼能教導得了人林府大爺?」
「咦?不是听說那位西席,挺有學問的嗎?」。
「哼,他若真有學問,人家林老爺怎麼不讓他做那獨苗的老師。要不,就是這人品性有問題。哎,我听說,那位原先是做官的,後因為那品性原因,被貶了。听說,林老爺是個剛正的,定是看不起這樣的人的。」
賈雨村听他們東一句西一句說的讓自己真是無地自容,只覺得讀書人的清高,讀書人的尊嚴,都別人剝下來,放在泥里使勁踩。
只是為了不露餡,賈雨村強忍著。等快到林府時,忙叫了停車,然後下來,也不肯讓人再送了。那倆小子好說歹說,賈雨村只是不听。最後,那倆人也只能無言的走開了。臨走,還又給賈雨村一蘿兒高帽子。
賈雨村強壓著自己的情緒,快走了幾步,才來到林府門前。
叫開了門,那看門的看賈雨村走路晃晃唧唧的,又是滿身的酒氣,只以為這位賈先生在外頭尋歡作樂呢,當下就變了臉。自己府上還在孝期,這人就醉醺醺的回來了,還懂不懂禮法規矩啊?當下,也不給賈雨村面子,指桑罵槐的罵了幾句。
賈雨村見一個粗鄙下僕都敢指責自己,心里不痛快到了極點,原來還真沒人把自己當回事!
一時間,連日來的情緒激蕩著賈雨村,今日又听了這許許多多的話,實在是叔叔還能忍,嬸嬸忍不住了。僕從都是能揣摩出主子的意思的,僕從敢如此對自己,看來主子也該是這個態度。罷罷,此處對自己輕賤如斯,自己還留著干啥?難道還要人家開口趕人嗎?
賈雨村自以為想明白了,哈哈長笑了兩聲,就自顧自的往自己住處跑去,打定主意要離開了。
賈雨村吃了幾杯酒,現在情緒激昂,也不管什麼,只是大步朝前。而這樣越走越快,自覺有幾分魏晉名士的做派,雖沒有跣足散發,可也覺得差不了多少。
就這麼偶發狂態,也沒怎麼看路,就跟人撞上了。
(今天,真是心不定~~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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