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沿著筆一條東西向的官道而建,鎮西有家茶館,鎮東有個城隍廟,沿街有米鋪、肉鋪、干貨鋪、書鋪,油坊、布店、金銀作坊、飯館酒肆……還有上次秦小豬來當當的當鋪。
官道北邊,轉過茶館一條巷子往北,里面是一個不大的瓦舍,里面有一座勾欄。
官道南邊,有幾條往南的巷子,走進去是許多宅院,鎮上最好宅子都在這一片,蓋的最氣派的那座是本地大戶曹里正家,方秀才家雖不大富,但佔了個詩書傳家的意思,也住在那一帶。
再往遠看,官道東南有座小山,也叫筆架山,山跟前有個院子,是附近有名的書院。秦小豬只听錦兒大致說了方位,今日卻不得閑去四處看了。
她原打算去城隍廟,想著適逢大集,那里人多,就算看得多買得少,總能賣些餅子出去。
沒想到周圍幾個村子的男女老幼得閑都來趕集,周遭不光有來買東西的,還有像她一樣來賣東西的。
就看那挑擔的、提簍的、抱孩子的、背豬仔的,各色人全擠作一處。汗臭味、香粉味、雞鴨豬狗屎尿味、廟里的香燭味、路邊吃食味,香的臭的都混在了一起。
連秦小豬這種天生食欲旺盛,隨時隨地能來一餐的吃貨,在這種場合也失了胃口。
她人矮力氣小,不一會就被擠到了路邊犄角旮旯里,人也蔫蔫地沒有了初來時的興致。
秦小豬在牆邊畫圈,直過了中午,面皮薄,也不知道吆喝,也不敢抬頭。宅人的短處,就是缺乏和人打交道的經驗,她和人接觸除了工作需要還有生活需要,再沒有其他,更沒做過路邊攤練手,突然之間這麼貼近現實,她有些茫然。
酒香也怕巷子深,她不吱聲誰也不知道她這是做什麼的,所以一直無人問津,從早晨到現在一筆買賣也沒做成。
她中午粽子都沒吃,眼見得到了午後人漸少,她便想不能這樣下去了,總得要開這個口,就沿街來回走。
路上有那貨郎擔擔子,上面堆了一堆好玩的,這會秦小豬看著,也不覺得似昨日新奇了。又有好些鋪子,門臉上用彩紙貼的花花綠綠,里面外面擺的琳瑯滿目,現下也只叫人意興闌珊。
秦小豬一邊走,嘴里一邊念經一樣念︰「賣餅,賣餅,好吃的小餅,六文錢一個,十文錢兩個。」她念叨一路,還是沒人買她的餅,原本有人要買的,听她說「六文錢一個」,一看還那麼小,也不願意買了。
城隍廟那邊的餅,只要三文錢一個,而且比她這個餅大多了。
她于是愈發郁悶,聲音越來越小,低著頭走路,最後終于不小心,撞到一個高大女子胸脯上。
秦小豬倒還是知道要趕緊道歉,息事寧人,可惜那位女子卻不是什麼正經人,眯著小眼,打量秦小豬長的好看,身子又細條,只當她是個小郎君。醉醺醺地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伸手就來拉扯秦小豬,秦小豬才明白自己這是被調戲了。
秦小豬羞憤難當,眼圈一酸要哭。
那人見她這要哭不哭的模樣,更是要和她近身說話,又有不知從哪來的兩個幫閑,嘻嘻哈哈圍攏過來。秦小豬忙左右躲閃,裝餅子的籃子也打翻了,餅子滾出來散了一地。
一輩子品學兼優的好孩子秦小豬,哪見過這種陣勢,又氣又怕,蹲子去撿餅,眼淚撲簌簌就落了下來,一開始還是小聲哼哼,後來就成嚎啕大哭。
這一哭,動靜大了,引來許多人駐足。
流氓大概也沒見過這麼能哭的,一時間倒被秦小豬嚇住不敢妄動。
秦小豬心里怕得厲害,又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到了這個地方,從此沒有父母家人的庇護,狐朋狗友也都無緣再見,連那麼好的樊大郎,也早早花落別人家。
自己前途堪稱渺茫,越思量越覺得自己處境淒涼。
最後她餅也不撿了,蹲在地上抱頭大哭。
「哭什麼哭,就知道哭!被人欺負了,不知道打回來嗎?你還真當自己是豬了!」
秦小豬正沉靜在自己構築的暗黑世界里不可自拔,哭著哭著,耳畔突然傳來樊二郎的聲音,雖是在罵她,可此刻听來卻不啻天籟一般。
秦小豬抬著淚眼看去,眼前模模糊糊的,果然是樊二郎和錦兒。
原來樊大郎他們不放心秦小豬一個人趕集,下午三人早早從地里回來,見日頭偏西,她還沒到家,就迎到村頭,村人大多都回來,卻沒有秦小豬的影子。
一問才知道,各家都沒見到秦小豬,以為她跟別家車回來了,樊家三人都擔心秦小豬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就商定留下樊大郎看家,樊二郎帶著錦兒,又央人趕了車,到鎮子上來尋她。剛進鎮子便听人議論,說幾個潑皮無賴,在路上攔住一個男扮女裝的漂亮小哥,把小哥嚇得東西落了一地,正蹲在那里哭呢。
樊二郎一听這情形,估模著十有八九是秦小豬,急急忙忙就帶著錦兒過來幫忙。
樊二郎伸手來拉秦小豬,拉不動,拿眼看去,秦小豬囁嚅︰「腳麻了,起不來。」
樊二郎挑挑眉毛,也沒罵她,還意外體貼地從懷里掏出塊手絹,塞到她手里道︰「把臉擦擦,一個女兒家,當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成什麼樣子。」
秦小豬撲簌著淚眼接過帕子,覺得有樊二郎和錦兒在身邊,心里安定不少,又想幸虧他們來了,要不自己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心下感激,決定往後再不偷罵樊二郎了。
樊二郎叫錦兒去撿一地的餅子,自己拎著條扁擔,往秦小豬身前一站,指著剛才拉扯秦小豬的幾個人,怒目罵道︰「就是你們幾個人渣欺負我家小豬嗎?
也不撒泡尿照照,一個個歪鼻子斜眼,一看就是不務正業的,長的五大三粗,卻終日游手好閑,你怎麼對得起你爹你母親生你養你,真是不肖子孫。
還巴巴地跑來欺負一個手無付縛雞之力的小丫頭,這算什麼本事?真有本事你怎麼不去去邊關和人高馬大的胡人廝殺去!
告訴你,欺凌弱小的那叫地痞惡霸,到哪都跟臭水溝里的老鼠一樣,上不的台面;有那份力氣就該去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拼殺份功業回來,在鄉野耍窩里橫,算個什麼玩意!
我要是你,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早找根褲腰帶上吊去了!只恨我是男子,文不能讀書科考,封侯拜相;武不能馳馬沙場,揚名立萬;遠的不能揚我國威于海外,近的倒讓你們這種宵小為禍鄉里!」
樊二郎說的話擲地有聲,讓听聞者莫不有自慚形穢之感。秦小豬听著听著也不哭了,一會覺得罵得好,一會又覺得樊二郎平日,對自己和錦兒還是口下留情了。
那幾個無賴女被樊二郎說的有些忿忿,但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跟個男子真個動手,況且樊二郎和錦兒看起來也不白給,便恨聲說道︰「小賤皮子,護你家女人護到街上來了,有本事就護一輩子去吧。」
眾人听了這混賬話,雖也有好事者竊竊私語,但都知那是潑皮們胡亂攀扯,並不當真。
樊二郎自持自己行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更是並不為所動。
秦小豬也沒留心那幾人說了些什麼,光顧著看樊二郎了。只覺得現下在她心目中,樊二郎的背影真是高大,雖然這人平日嘴巴壞了一些,可是那凌然無畏對抗惡勢力的英姿,那揚起的眉毛,那骨節分明的手,那並不魁梧但比例黃金的身材,那挺直了腰桿罵人的氣勢……嘖嘖真的是威風好看得緊。簡言之,秦小豬這會在花痴。
錦兒卻是听得有幾分明白,可自己二哥是什麼樣人,當場再沒比她更清楚的,所以她頭也不抬,只顧撿拾地上的餅子。
那幾個無賴女子見討不到便宜,摞下幾句狠話,便勾肩搭背地走了。余下眾人見再沒什麼熱鬧可瞧,也一哄而散。
最後,秦小豬和樊家兄妹把餅子都撿回籃子里,數了一下,少了幾個,還有一些被人踩得不成樣子,余下大部分還是好的,只表面有一層浮灰。
他們幾人又搭來時的牛車回家,路上,秦小豬傻傻地問︰「那些落在地上的餅子,還能吃嗎?」。
「怎麼著,你還想全丟了嗎,敗家女!」樊二郎半是恐嚇,半是玩笑地道︰「當然能吃,統統都叫你吃掉!讓你和家里的雞一起吃。」說著,就要來擰秦小豬。
秦小豬忙拉著錦兒躲閃,方才心里的悲苦淒婉哀傷早不知飄到哪里去了,心下一會想著,不知樊大郎在家晚飯都做好沒有,肚子實在餓了;一會又覺著,今日雖沒賣成餅,又遇到那樣的糟心事,可樊二郎的表現真是帥啊,一個人對上三個,還那麼囂張,太英雄了。
想著想著,秦小豬心情莫名地好,她咧著嘴想笑,扭曲的嘴臉被樊二郎錯眼看到,一個暴栗敲到頭上,「笑什麼笑,沒心沒肺。」
錦兒原也想跟著傻笑,見秦小豬吃了排頭,便忙繃住臉,一臉古怪地側頭到一邊。
三人說話間回了家。樊大郎見她們神色,便什麼也沒問,向鄉人道了謝,掩了自家院門,如常一般,打水招呼她們洗臉洗手吃飯。
二郎也沒再教訓人,只叫秦小豬和錦兒快些吃飯,吃完了再做些餅子,好明日去賣。
秦小豬听了這話,臉上不免顯出些猶豫,吃飯也不那麼積極了,用筷子在碗里數米。
樊二郎拿眼瞪她,道︰「不好好吃飯,又怎麼啦?」
秦小豬這才可憐巴巴地說︰「我,我不想去鎮上了……那些人太恐怖了,我怕。」
樊二郎鼻子里哼了一聲,「你還是不是個女子,怎麼前怕狼後怕虎的,她們不來便罷,要敢來,你就揍她們,揍到她們再不敢來招惹你為止。」
秦小豬是武力值負五的渣渣,對于樊二郎的豪言壯語她連想都不敢想,要知道當了那麼多年嬌花般柔弱的傳統女性;一朝便要她做拳頭上站人,二頭肌上跑馬,頂天立地的蓋世女豪杰委實有困難。
她听得樊二郎的話有些吃驚,今天白天又哭了一場厲害的,到現在眼楮還紅著,鼻尖也是紅的,呆呆傻傻地跟個兔子一樣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樊二郎。
說來也怪,雖然秦小豬動不動就愛哭鼻子,言行舉止扭扭捏捏,沒個女兒家樣子,可這些大大小小的毛病擱在秦小豬身上,倒並不讓人厭惡。
樊二郎看了有些愣神,眯了眯眼,最終有點無力道︰「別再擺出那副表情了,不然本來不想惹你,看了都要去招惹你了。」
秦小豬大驚失色,扭頭去向樊大郎求解,樊大郎卻笑而不語。又目視錦兒,錦兒正待要說些什麼,就被樊二郎語氣不善地打斷︰「你沒听到我剛才說的話嗎?」。
「哪句?」秦小豬不怕死地問。
「趕緊吃飯,吃完干活!」樊二郎厲聲道。
秦小豬趕緊低頭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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