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豬進來後,不知道行禮也不曉得說話,兩只雞爪子巴拉著一大團包裹。
不可否認人長得好就是佔便宜,這兩人見秦小豬長著一張挺俊的小白臉,心里就先自有了幾分喜歡。
又見她眨巴著兩只大眼,看看自己又看看老劉叔,看來看去,半天才想起來說一句︰「您好……我就是秦小豬。」再配上那副呆傻神情,光這就夠兩無聊老男人覺著樂呵了。
再加上中老年男性,一向喜歡漂亮又嬌憨的小丫頭,秦小豬算是得了緣法,不知不覺中,她這位婦男之友又增加了兩位會員。
方章氏便開口逗她,「你這包裹里什麼東西啊,這麼寶貝?」
秦小豬家教不錯,對年長者有著天然的尊敬,她原本被這兩人盯得緊張,不曉得該說些什麼,見方章氏問她,便順著話頭一一答了。
方章氏和老劉頭听秦小豬說了,包裹里是什麼、又是要拿來做什麼的,不禁面面相覷,他們也听過秦小豬繡花的事,不想今天竟听她本人親口那麼說了。
好奇之下,問地越發仔細。
秦小豬一說到自己熟悉的事,人也不尷尬緊張了。她越說越高興,話題也越扯越遠,說到後來不免得意忘形,渾不知自己說了多長時間。
最後樊大郎眼看時候不早,錦兒就要下學了,秦小豬要是再說下去,就要讓方家請自己三個在這吃晚飯了。
便想告辭離去,可見方章氏听得認真,也好即刻打斷秦小豬,便使眼色給她。連使了幾回,那秦小豬真個是豬,竟全然沒有理會的意思。
只好又示意樊二郎,樊二郎也著急回去,他得了哥哥的意思,也不說話,悄悄轉到秦小豬身後,在她胳膊上狠掐了一把。
秦小豬吃痛住了口,樊大郎這才得以向方章氏行禮告辭,說些「今日時日不早了,要回去處理家務,錦兒一會也要到家了。若得空閑,以後再帶秦小豬來拜訪」之類的客套話。
因秦小豬說的有趣,方章氏和老劉叔都听得入了迷,也是一時忘記了時候,此刻見樊大郎提起要歸家,才驚覺天色不早。
便也不和樊大郎他們客氣,笑道︰「卻是我的錯了,你們回去還有路程走,看今日這時候也不早了,又不好留你們吃飯,你們這就回去吧。得閑可得記得,要再來方家和我嘮嗑。」
其實,自今兒起,到樊大郎嫁到方家之前,樊家人都不大可能再到方家做客了。
方章氏雖也知道這點,只是委實喜歡秦小豬這孩子,這娃可比自家的方秀才可人疼多了。
方秀才年紀還不大的時候,說話做事就愛學她娘,小時候看起來那模樣舉止還可以稱作可愛,如今人越大臉越臭。雖是親爹,也要說一句︰她可真是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幸虧早早定下樊大郎,要不還真不知道,到哪給她找女婿去。
樊家兄弟急著告辭回家,自然沒有不答應的。臨行前,樊大郎又請老劉叔,給老太爺太夫人夫人一干府中上下人等代為問安,三小這才出了方家門,回家去了。
到家時,秦小豬還是余興不減,她在方家被樊二郎掐滅了話頭,可是覺得肚里有貨還沒說完,總歸是不舒服。
又覺得見識了方秀才的家底,心里泛酸,各種羨慕嫉妒,便想在言辭上壓過方秀才一頭。其時,秦小豬在樊大郎面前賣弄顯擺,方秀才本人不在各人眼跟前,根本無從和她比試,這就是一場不公平的比賽。
可惜秦小豬說的口干舌燥,樊大郎一心想著自己親事細節,听了也跟沒听差不多,不知道秦小豬到底說了什麼,就覺著這小豬真能瞎掰。
同樣的話,听到樊二郎耳朵里,又是另外一番意思。
他今天心里很不痛快。
秦小豬興致勃勃地,把話題又繞回到民居建築,華夏大地幅員遼闊,山南海北氣候風俗天差地別,一個地方的民居就是一方文化的積澱,她口里滔滔不絕。
既然講民居就不能只講一處,不打頓地從一地說到另一地,說到晚飯時還沒停下來的意思。樊大郎見她還在說,又說的頭頭是道,便想若是旁人不知道的她的底細,這會看起來,她還真像是讀過幾年書的。
至于錦兒,听了便只有佩服的份了。巴巴地緊挨著秦小豬坐了,听她口若懸河地說了,也跟著胡亂發些議論。
說著說著,秦小豬就說到今日見的方家宅子了。
樊二郎忍了秦小豬好久,見她挑起這個話頭,又想起秦小豬在方家盯著岑方氏看的事;一會又想到遇到席驢兒時秦小豬的眼神,這些讓他心氣不平,焦躁郁悶,更見不得秦小豬的得意嘴臉,最後終于爆發了。
「嘖嘖,听你這麼一說,方家的宅子都快趕上洞天福地了。正好,也只有咱家大哥配有這個福氣,趕明個做了方家夫郎,也能住在個好地方去享福了。」樊二郎不咸不淡道,又話頭一轉,說了句「只是大哥這一出門,往後再要與你我見面,怕就不是如今那麼容易了,我們兄弟姊妹尚可,你一個外女,哼哼。」
說完,還故意用眼角去瞟秦小豬,秦小豬果然神情一黯,話頭生生打住了。
樊二郎也不知道下面的那句話,怎麼就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
「方家殷實闊氣,這是我哥的福分,且不說方秀才家祖上的蔭庇如何;單單就看方秀才本人,也是和那些不學無術,整天嘻嘻哈哈混日子,從頭到腳一文不名的人——便如你——大大不同的。」
樊大郎大約要成為秦小豬心中永遠的痛了,她雖心里明白,該放手時就要放手。可這人就在眼跟前,越是相處越知道這個人的好,怎麼可能裝作若無其事,什麼都沒發生過呢。
再說她自己,她雖在此處成了白丁一枚,身無恆產、無家可歸,甚至可以說,已然是落到了社會的最底層;可在她的內心深處,卻從沒覺得自己比任何人,在任何事上低人一等。
除去表面上種種的荒唐玩笑,內里她仍然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那份驕傲和自尊。
可如今,那層隔絕不安和彷徨的紙殼,被樊二郎硬生生地揭開了,現實的無奈血淋淋地擺在眼前,她的驕傲被打落到泥水里,她的尊嚴如此可笑不值一提。
秦小豬再沒抬起過頭,錦兒看到,有大滴大滴的眼淚,滴落到秦小豬面前的衣襟上,迅速變成一塊一塊的深色。
樊二郎話一出口也後悔了,這話太傷人。
樊大郎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這個弟弟鋒芒畢露,老樊家的男兒們骨頭都是硬的,心卻須得是軟的。
錦兒也知道秦小豬喜歡自家大哥,大哥早已定親,秦小豬此舉固然不妥,可見她這副樣子,還是看著有些可憐。她也覺著樊二郎今日說話,有些過了。
樊二郎先是後悔,見兩人都看他,又有些惱羞成怒,說話口氣也生硬起來,道︰「都看我做什麼?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飯桌上的氣氛一僵,眼見得這飯是吃不下去了。樊大郎嘆了口氣,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拉著樊二郎到院中去了。
錦兒找不出話來安慰秦小豬,有些笨拙地伸出胳膊,摟住了秦小豬的肩膀。
到了第二日,錦兒眯瞪瞪睜開眼,卻發現一向喜歡賴床的秦小豬不見了,她的衣裳鞋襪也都不在。吃了一驚,便隨便披了件衣服,跑到院子里去找,哪里都沒找到秦小豬的人影,那小豬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
錦兒大急,急吼吼地拍開了哥哥們的房門。
昨晚那事後,人人腦子里都是一肚子心思,大郎和二郎睡得有些遲了,今早不免起得晚,听了錦兒的話,又是驚訝又是擔心。
三人趕緊出門,也叫來狗丫她們幫忙,村里村外地找秦小豬,還是沒有找到人。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
不管席家村如何亂作一團,且說秦小豬一時想不開,晚間她躺在床上,蜷作一團,直覺得天地之大,竟再沒有她容身之地一般。
半夜睜著眼楮想了許久也睡不著,便起身出了席家村,順著她漂來的那條河一通亂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遠。
古代沒有路燈,樹木蓯蓉,林木茂盛,再走一會,月色星光也似乎不見了蹤跡,四周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秦小豬渾渾噩噩往前走,不辨東西,一腳深一腳淺,直走到天光有些放白,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一座山的山腰。
她也不知作何想法,只覺得胸中憋屈,想要往那高處走,這山可不是如今那些風景區里的山,有台階有索道有護欄的,並不怎麼好爬。
秦小豬便手足並用,有時候踩著草根慢慢挪過去,有時候抓住樹枝,連拉帶拽把自己弄上去。有的地方只有不到四指寬的岩壁相連,下面就是萬丈深淵,凜冽的山風就在耳邊呼呼刮過,似乎有看不見的手,要將她從山崖上扯下來一般,她只好全身盡量貼緊岩壁,半個腳掌半個腳掌,試探著往前行。
奇怪的是,她的心里沒有恐懼,似乎頭腦都是空的,只剩下一個信念就是要上去,上到山頂上去。至于上去了做什麼,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
越往上去,白霧越濃重,不一會她的頭發就滿是露水,身上又淌了不少汗,衣裳內外都有些濕。一陣山風刮過,從里到外透心涼,秦小豬的上下牙「的的的」地打著寒顫,可還是不想停下。
最後因為上山路上耽擱太久,她抱著膀子,終于站在山巔時,並沒有見到日出,也沒看到雲蒸霞蔚的盛景。
陽光斜照在她的身上臉上,她也不覺得暖和,可心里卻涌起一片純粹的高興,莫名其妙卻發自內心。
她有向山邊走上前幾步,往山下看去,才發現這山真是高,又或許是古代建築都太矮的緣故,才顯得這山更高。
太陽一出來,雲霧散去不少,抬抬眼就可以看出山下老遠,看到那條彎彎曲曲的河,卻看不清河邊的席家村。一片雲霧擋住了那個方向,看起來就像是巨幅山水畫里,有一處小小的留白,人在這畫卷中越發顯的渺小。
秦小豬呼吸著早晨清新的空氣,心里的陰霾一掃而空,臉上一片平靜。再想到樊家人,那些愛恨也沒那麼強烈了。
她隨手揪了根女敕草丟到嘴里,青草味嚼的滿口都是,倒勾起些食欲來。
昨晚就沒有好好吃飯,今早又錯過一頓,還花了力氣爬山走路,肚子發出了緊急抗議。秦小豬恢復了神智,立刻覺得順從民意,準備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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