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對秦八角的建議深以為然,又要拜謝,秦八角哪里敢受,慌忙過來扶住不讓行禮。方夫人只好作罷,叫老劉嬸把秦八角開的藥方和粥譜都拿去給方章氏,自己帶了秦八角回書房。
二人重新落了座,上了茶,愈加地惺惺相惜。一個覺得秦八角是個有大智慧的,又嘆息自家方秀才讀書讀的有些迂腐,見識短淺,有機會還是要出門歷練歷練才好。
另個也覺得方夫人氣質溫和儒雅,學識淵博,一派學者風範,真個是做學問的人。便是她這般不怎麼願意服人的,對上方夫人也只有豎起大拇指贊好的份。
如若不是方章氏答應了要放秦小豬、秦八角回去樊家,秦八角這新結義姐姐也不好不去拜訪一二。方夫人真想留秦八角在方宅小住幾日,指點指點方秀才道理。
秦八角聞言吃驚,忙笑道︰「夫人實在抬愛,我是個俗人,又不曾好生讀過書,只是一介郎中,怎敢指點秀才娘子,這話莫要說了,實在叫人羞慚。」
方夫人卻不以為然,道「讀書明理」四個字,前者方秀才書讀得狗屁不通,後者道理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那秀才名餃就是個虛名,不值什麼,倒是秦八角自己謙虛太過了。
這話好巧不巧叫剛進門的方秀才听到,又听說秦八角是秦小豬的結義姐妹,事後便把郁悶全記在秦小豬頭上,她對那傻蛋小豬原先只是有些不屑,現下卻被老娘幾句話又加了仇恨,秦小豬躺槍。
方秀才進書房給母親見禮,方夫人便給她介紹秦八角,方秀才因听了適才方夫人說她不如秦八角的話,面色有些不好。
秦八角也不惱,臉上帶笑,給方秀才還了一禮,道︰「今日確是不方便,我與我那妹子還要去席家村,不好再叨擾夫人和秀才娘子了。」便要告辭。
方秀才心說趕緊走,走了正好,省的母親再提什麼讓她請教此人的話。她一心只讀聖賢書,雖人還生活在市井,卻常自覺自己與別個不同,如今讀書明理,將來是要為國為民做大事業的。
看這秦八角,一身灰藍舊布袍——這還是為了今天去樊家拜訪特意換上的,昨日還是短打——頭上一方葛巾束發,一張黑紅臉,怎麼看也看不出這人哪里高明。
也不覺得這位無甚名望的郎中,能給她什麼指點,莫不是要她指點自己抓藥嗎。
听話听音,方夫人這時也醒悟過來,自家秀才的脾氣有多傲氣,自己剛才說話叫秦八角尷尬了。有心教女,現在卻不是好時機,便道︰「也罷,既是秦娘子今日有事,我不好強留你,改日我們再敘。」
說話之間,竟是與秦八角平輩論交了。
又親自引著秦八角去叫秦小豬,方秀才無法,也只得跟在後面,還沒進方章氏的門,就听到里面的說話聲。
秦小豬正說到個無頭鬼掉腦袋,嚇死自家娘子的緊要處,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屋子人都以為故事里的無頭鬼索命來了,那小小子並秦小豬自己,都「親爹親媽」亂叫著,撲到方章氏身上抱作一團。方章氏就算沒被嚇死,也被他們壓死了。
眾人定楮仔細再看門口,發現原是方夫人引著秦八角回來了,這才都吁了一口氣,放下心神。
外面一行人也看清楚了屋內情形。方夫人和秦八角是又好氣又好笑,這些個人,還有這個秦小豬,真是會胡鬧。方秀才眼里都要冒火星了,恨不得立刻跑上去,把秦小豬的爪子從自家父親身上掰下來,可是有方夫人在此,她一時不敢妄動。
秦八角適時開口說了來意,叫秦小豬不要耽擱了,趁著天早,趕緊去席家村吧。
秦小豬這會也想起這事了,把話題就此打住,道今日就說到這了,若欲知結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氣得方章氏牙癢癢,要伸手扭她的臉。
秦小豬閃身躲到秦八角身後,笑嘻嘻和眾人行禮告辭。
一家子人甭管樂意不樂意,都作一撥送了秦小豬和秦八角出門。臨行前,方夫人叫老劉嬸備車送她們,又硬是塞給秦八角封了一封診金。
此去席家村還有一段路途,秦小豬二人也不推辭,乘了老劉嬸叫來的馬車出門,因剛才買的點心都給方府做了手禮,二人又拐回頭去了趟點心鋪子,才出鎮子。
一路無話,不多時到了席家村口。秦小豬領著秦八角往樊家走,她走的有些慢,實是有點不好意思進樊家門。那晚她不聲不響地走了,倒叫大家伙好一番忙碌擔心,如今又跟沒事人一樣自己回來了,不知樊二郎會如何罵她。
正愁苦間,一下子被個人從身後抱住了,回頭一看正是下學歸來的錦兒。錦兒臉上又想哭又想笑,道︰「小秦姐,你可回來了,我們都急死了。」
秦小豬還沒回答,就見村中許多大小丫頭沖著她跑來,她心道糟糕,果然下一秒,便被人山壓倒最下面去了。狗丫得意道︰「小秦姐,你可不能走,花三叔替你許下了許多點心給我們吃哩,不等做完這些點心,你連席家村都出不去了。」
秦小豬道是什麼難事,做點心卻是小事一樁,忙討饒道︰「那你們也得先讓我起來啊,我新認得姐姐還在這里站著呢,不會再跑了。」
狗丫和錦兒听秦小豬說認了個姐姐,這才仔細去看秦八角,這女子可比秦小豬看起來正常多了,都好奇她怎麼會眼神那麼不濟,認秦小豬做了妹妹呢。
眾小放開秦小豬,七嘴八舌地向秦八角打听經過。
秦八角哭笑不得,她不怎麼會跟小孩子們打交道,可見她們都似模似樣問地認真,也只好據實答了。把她上山采藥,救了秦小豬,二人言談投契,就此結拜的事說給眾小。
狗丫等人尤其對插香磕頭結拜那段,最是感興趣,叫秦八角說了好幾遍,問明了︰插得什麼香,拜得什麼方向,說得什麼詞。
又問可有用刀子插肉滴血燒黃紙,听得秦八角暗撇嘴角,這些熊孩子整日都在想些什麼啊,應該是都跟秦小豬玩,被她帶壞了的。
再看秦小豬那邊,正跟錦兒說她如何歷經艱險攀上險峰呢,錦兒跟個小大人一樣听著,一會擔憂地皺眉頭,一會一臉高興地彎了眉眼。
秦小豬頭天晚上睡不著,和她細細說過樊家三人的情況。听了那麼多故事,樊錦兒對她來說,也不算是陌生人了。秦八角感慨錦兒的早熟,又羨慕錦兒尚且有兄長照顧,自己卻年紀小小,混跡街頭。待想到不光救了自己性命,還給了自己一條嶄新人生的師傅,心里也是一片溫暖。
暮色下,這兩人便在一群孩子的簇擁下走向樊家小院。
樊家兄弟早得了秦小豬回來的消息,院門敞開,兩人就在院子里等著。
不一會就看到一群人朝自己走來,里面那個笑得最開心的可不就是秦小豬,樊大郎這才真覺得秦小豬回來了。樊二郎見不得秦小豬囂張,這會有心想罵她,卻臨到開口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也說不清自己對那小豬是歡喜的多,還是埋怨多,見那秦小豬臉上有傷,怕是在外面遭了罪,人能回來就好,其他都好說。低下頭理了理衣角,把眼里的酸澀忍了回去,再抬頭時又是那個剛強的樊二郎。
他幾步走上前,給了秦小豬當頭一個栗子,道︰「可算是舍得回來了。」
秦小豬捂住頭,大叫︰「且慢,我姐姐在這呢。」
樊大郎早注意到那個陌生女子,听得秦小豬叫是她的姐姐,便要細問,早有眾丫頭擠過來嘰嘰喳喳說了,說的東一句西一句,樊大郎也算是听明白了,知道是秦八角救了秦小豬,二人做了結義姐妹,並不是親戚。
不好都站在門口說話,樊家兄弟把一群人迎進院子,又請了秦八角坐上座,秦八角推辭不過,也只好坐下。
樊二郎去廚下準備飯食,樊大郎和錦兒就陪著秦八角和秦小豬敘話,秦小豬先主動承認了錯誤,說完又說起自己的得意之舉,半夜竟爬到那麼高的山上去了。又說那山有多高,她嫌坐著沒法表達山的高大,幾乎要站到凳子上去,被樊二郎偶爾路過,一個眼神又打回原形,安分坐著說完了這兩日兩夜的遭遇。
本來眾人听她說的可憐,是打算安慰她幾句,再順道譴責下這樊二郎如何口不擇言;不知為何,听到後來,越听越覺得此人實在欠教訓,滿心的同情憐憫都化作了莫名的奇怪感受。
秦八角又見識了回,啥叫剽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
說到掉到樹上,找到登山包,秦小豬又現寶一樣,把包從秦八角的藥簍里翻出來,又將里面的東西,天女散花一樣擺了一院子,眾人看得都覺新奇。秦小豬愈加高興,她來來回回,一樣樣給大家伙解釋了用法用途。
若是方家母子在這里,見了這些,怕是便要立刻懷疑起秦小豬的身份來歷了,這些可不是本朝物件。秦小豬要不被當做奇人異事叫官家收藏了去,要不就要被當做他國的可疑人物下獄刑訊。
可這院子里的不是沒見識的鄉野小民,就是國家宗族觀念淡漠的江湖閑雲野鶴,誰管那麼許多事去,況且就以秦小豬這幅模樣,上面哪一個猜測都是大大的沒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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