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驢兒心中有事,就越發把什麼都往那方向想,越想越覺著惱火。咬牙切齒地罵那秦小豬,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竟然敢肖想樊二郎,真真不是個玩意。她心里氣了一通,見馬騮還沒走,就問馬騮可是準備留下來吃飯。馬騮想說那就叨擾了,可見席驢兒面色不對,又看著席驢兒臉上指頭印子,臨時改口謝絕,道︰「即是無甚用處,我還是去繼續盯著吧。」說完,轉身就走。席驢兒也不管她,自顧自下了床,也不穿鞋,背著手在屋里來回走。尋思著,這秦小豬不能在留她,趕緊叫她消失才好。便出門要去鎮上,洗漱時才看到一臉烏黑,暗罵幾聲馬騮,穿好見人的衣服鞋襪,見花三叔正煮粥,過去呼呼啦啦喝了一碗。等席驢兒到了鎮上,早起的店家都開門營業了。席驢兒想了一路,也算是想出個辦法來。她顛了顛荷包,最後取出一小錠銀角,去到點心鋪子稱了些點心提著。她也不是不可以在點心鋪子賒賬,只是這鋪子里的老板對她態度和煦,買東西的時候時常給添些零碎,二來小伙計長的好看,她拉不下面子。是以這街上她哪家店都賒欠過,唯獨這里的東西,都是用現錢買了的。再看秦小豬,她在院門口肚子餓得稀里嘩啦叫,巴巴看著秦八角喝小米粥不敢進門。樊大郎看看樊二郎,這人還有些惱怒,也拿不定主意是勸還是不勸。樊二郎是在生氣,他開始是覺著,秦小豬抱他那一下讓他心跳得厲害。後來覺著,秦小豬從來沒表現過對他有什麼意思,多半就是惡作劇。再往深處里想,那小豬的腦子怕是想不到這樣使壞的法子,多半是犯二了。這麼一想,樊二郎覺得渾身輕松,再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了。他這會心里挺納悶,在院子里都听得到秦小豬的肚子叫了,怎麼還不進來吃呢,這人平日不是最好這個嗎。待想到難不成,是怕了自己,不敢進門?心里便又惱了,心說自己怎麼著她了,讓她怕成這樣。一會還有好些人來看診,這小豬如此惺惺作態,是想明天丟臉丟遍全村嗎。想著,樊二郎就一個箭步沖到門口,秦小豬條件反射往後一蹦,「啪嘰」摔個屁蹲,樊二郎自覺佔了便宜,怒氣消了幾分,卻還憋著笑,冷臉道︰「還不進來吃飯。」秦小豬得了大赦,趕緊進門。樊家幾人吃晚飯,沒一會,就好些人到小院來找秦八角了。秦小豬看著秦八角,揮毫潑墨寫方子,羨慕的眼楮都直了。正想討教一二,便被樊大郎叫去,也不是什麼大事,秦八角說的那事雖然凶險,可是小戶人家過日子,卻需著眼眼前。這不,秦小豬失蹤前,接的針線活計還沒開始做呢,明日貨娘便要來了。樊家兄弟要和秦小豬一起做,趕一趕,看看興許做得完。秦小豬只好放了秦八角那頭,過來給樊家兄弟說那些小玩意的做法,說完,三人一起在堂屋做了。有那來看診的大小男子,見樊家幾個在做針線活,做的東西又有趣,也都跑來圍觀。有時間的便坐下幫忙縫幾針,秦小豬自己手腳也算麻利。沒想到今個一早上,眾人一起做的,竟比秦小豬獨個兩三天做的還要多。下午還有人來,也斷斷續續有人幫忙,到了頂晚,樊大郎細數了一下,比貨娘要求的還多了幾個小的。因今日不得閑叫秦小豬給丫頭小子們做點心,便丟給眾小分了去不提。且說白天里席驢兒拿著那包點心,進了石里胥家的小院。曹里正是本地有名的大戶,統轄席家村、石家村、劉家村三個小村的征稅派役,時常也幫著過往官吏做些鞍前馬後的事,很是巴結一些有來頭的人物。不過曹里正對席驢兒這號是看不上眼的,便是交往也是往膏藥錢那樣的身上砸錢。席驢兒退而求其次,便找了里正手下的石胥吏。二人見了禮,石胥吏知道席驢兒無事不登三寶殿,問她今日這是為何事前來。這石里胥雖是擔著官家差事,早先也是在鎮上混世的潑皮。因家中看她不下去,使了錢,才在曹里正這里謀了份差事。她如今雖有正經事做著,可和無賴們還是有些聯系,曹里正也樂得使她溝通差遣那些人。石里胥說起來,還是席驢兒拐著彎的有血親的姑姑。席驢兒見石胥吏不避諱,問的爽快,也答得干脆。便道今年大水,村中收留了個異鄉人,沒有路引,可又有用得著這人的地方。問石里胥可有什麼法子,能讓這人老實听話。石胥吏聞言,笑罵道︰「我就知道,你這丫頭不做好事。」原來這衙門里的黃冊、魚鱗冊各有計較。黃冊又叫「賦役黃冊」,因役而設,記錄人口戶籍;魚鱗冊則記田地。大致說來,前者是統計全國人口狀況,包括每戶中人丁多寡,鄉貫資產,所從事職業,用以據此征發賦役。後者則是詳實記錄天下田畝變遷,為的是天下田租賦稅。所謂丁口,指的是成年女子,若是沒有,就歸在不應役的「畸零」戶里。而這職業之分,也是從征役的角度出發,把人分為民籍、軍籍、匠籍三大類。各籍之下又設許多戶,民籍中除一般應役的民戶外,還有儒、醫、陰陽等。軍籍自不待言,除了一般要服兵役的軍戶外,也包括在職的校尉、力士、弓、鋪兵等。匠籍就是登記各行業手工業者,她們要對官府,承應各種工匠差役,以及廚役、裁縫、馬、船等方面的勞役。此外,因著鹽鐵關系重大,制鹽者另置一籍,稱為灶戶。像是樊家三口,在錦兒成丁之前,家中沒有成年女子可供差役,就屬于民戶中,鰥寡孤獨不應役的。秦八角雖在江湖飄忽,四海為家,也是有身份路引的,她是醫籍,也屬于民戶。若沒有路引,就沒法說清自己的戶籍,擅至他處的,隱匿不報就成了黑戶。黑戶一經查出,處罰相當嚴重。但因著天災人禍等不可抗力,無意造成的這種結果,官府也給二次機會。黃冊魚鱗冊有了變化,一般要求戶主、或者當事人,主動到衙門申報。若是沒及時申報,待到官府每年一次重寫黃冊,每三五年一次改寫魚鱗冊時,報上來也就可以。等官府來查再報,冊上信息更新不免滯後,雖有那一時逃得了稅賦差役的;也有某家賣了田地,或者死了丁口,卻沒有及時上報,官府還按照原先的記錄,多收租稅、派發徭役,只能自認倒霉的。秦小豬的事,樊大郎向鄉老們回稟過,村中主事的長老因考慮到︰這屬于添丁,立時報上去,只會叫衙門多派征樊家的役稅。況且這人終歸是外鄉人,若給她入了本地籍,便要分田地與她,心中委實是不大願意的。自家宗族繁衍,田地尚且不夠分的,哪還有多余分給別個。因此,對于秦小豬報戶口的事不大上心。給樊大郎的說法是,反正朝廷一年統計一次黃冊,等到明年初,登記戶籍的時候,再報上去不遲。樊大郎略覺不妥,但也不覺著有什麼不妥。過去席家村中,很多外來人口,戶籍都是這般處理的。便是樊大郎的爹,樊章氏來到席家村落戶,也沒特地跑到衙門里登記。他卻忘了一點不同,樊章氏是個男子,只要不是單門立戶,男子不應役,戶籍落在哪里並不很重要。秦小豬卻是個成年女子,屬于丁口,要被征發賦役的,戶籍就是征發的憑證。一時不察,落下了今日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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