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諾快步在前走,高文傾跟在身旁,其余幾人落得更靠後一些。
她突然停下腳步,驚得高文傾也不自覺的跟著停下,就听她冷冷地說︰「Derrick不是問林安娜在哪麼?沈成予早讓你去叫她來了,她怎麼還不來?」
高文傾再次被言諾驚到,怔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心里只想,她……怎麼會知道沈成予讓他叫林安娜過來的?
當然,他並不知道凌晨在房間里,言諾已經將他和沈成予所說的話都收入了耳中丫。
言諾斜看他一眼,扭過頭,繼續前進。目的地從自己的房間轉移到沈成予的房間。
進門便見男人長身玉立在窗前,正打著電話媲。
言諾這樣冒然推門闖入,沈成予只是轉身淡笑著示意她等一下,接著三言兩語便結束了通話。
「見過Derrick了?」他問。
「是。」她的回答更簡單。
一個字,沈成予便听出了不妥。
但也不無意外。以他對Derrick的了解,自然早就能想象到這場會議是怎麼進行下去的。他倒不擔心言諾。她的能力是遇強則強的。
「慢慢來,跟Derrick是要打持久戰的。」他勸慰道。
說完就看言諾自己走到了沙發旁,翹腿,坐下。他等在一旁,像是知道她接下來必定要撩上不好听的話,所以已經是滿臉戒備了。
果然,言諾的剛沾了沙發便說︰「百分之十?你要是早告訴我那百分之十里還包括Derrick對林安娜的眷戀,我大概就不會讓她退出合作團隊了,我應該直接讓她去財務處拿錢走人。」
沈成予目色忽沉。
「沈成予,你知道,今天我把背了三天的資料呼啦呼啦講出來的時候,我心里有多舒暢,可是,會議最後,Derrick的一句‘安娜在哪’,讓我忍不住想,是不是因為剛剛太舒暢了,舒暢到最後渾身都好像空了,特別無力。」
「同樣,我也真是同情林安娜,不,或許她跟你們一樣,都在享受著這場用感情為籌碼來玩的交易游戲。」
昨晚的一夜纏綿,溫存仍在,可卻像是一場夢,在言諾說出這段話之時,開始慢慢破裂。
她說︰「我仍然有想幫你的心,可你告訴我,我,到底是你的什麼?和林安娜一樣的利用對象?還有……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可後來,我們離婚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也都不重要了。
「沈成予,那晚我從東京回來,你們到底……有沒有上床?」
房門在這時被人推開,艷若桃李的女人,一身白色的職業套裝,黑色真皮手拉箱在手邊。
言諾靜靜地坐著,話音似乎還留在嘴邊。身體里的寒氣越來越重,重到她忍不住顫抖起來。高跟鞋踩在鋪了呢絨地毯的地板上,仍舊發出「噗」的悶響聲。
言諾閉了閉眼,最終,抬起步子.
陳卓打了電話,說邵雲卿能說話了,但還是說的少。
言諾將最後的資料交給高文傾,手指一動,「呼啦」一聲,便將拉桿箱的拉鏈合上。
高文傾站在她身後,半晌才開口,說︰「理事,其實今天這個會之後,奧博瑞也已經說明白了,讓我們以策劃方案決勝負,這些就交給我們好了,替我向董事長問聲好。」話里安慰成分佔八成。
言諾瞥他一眼,她知道,Dennis後來告訴她了,Derrick之所以在會上提了林安娜,不過是想看一看林安娜而已。
他說,他們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外,已經有兩年沒有好好說上話了,這次Derrick突然來,其實是林安娜說,她想見他了……
這當中的一環扣一環錯綜復雜的關系和各自的心懷鬼胎,也只是一條線在牽著。
她走的時候,叫了度假村的出租車,一路倚在車窗上,總能看到車鏡中,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不遠不近地跟著。
到了醫院,出租車停,凱迪拉克也跟著停。連司機師傅都覺察到了,在言諾翻錢包的時候模了模倒車鏡,說︰「真是邪門兒,這車怎麼一路跟過來的,倆小時呢,可不近喲。姑娘你認識麼?」
言諾笑著,把錢遞過去後搖頭,說︰「不認識,師傅,不用找了。」
走進病房時,陳卓剛好搖起了床,要喂邵雲卿吃晚飯。
陳卓一手端碗,一手提勺,就要遞到邵雲卿的嘴里,邵雲卿卻用手擋了擋,說︰「我自己來。」
語氣輕而淡,說罷恰巧看到言諾,便一扭頭,也不自己來了。
言諾嘆一口氣,還是掛上笑走到她跟前。
不肯說話總比不會說話強。
反而陳卓見到言諾,臉上一下子就皺成了一朵花,言諾覺得,他越來越像她在世時的父親了。
「媽。」她輕聲叫一聲,代替陳卓的位置坐在邵雲卿面前,端起碗笑道︰「不是要自己來麼?」
邵雲卿斜著的眼楮還是斜著,這樣看她一眼,更顯冷漠。
可再冷,也還是伸著有些顫抖的手自己捧起了飯碗,就著碗沿細抿上一口,似是不對胃口,又重新放了回去。可雙手沒能重新收回,便被言諾先下手為強捂在了手里。
「這飯看起來就不怎麼對你胃口,不想吃就別吃了,我听陳叔說等會家里保姆會送來魚湯,那個更鮮,更提味。」
邵雲卿依舊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言諾鍥而不舍,說︰「媽,我昨天贏了一局漂亮的比賽,但今天又輸的一塌糊涂,你說幾句話安慰安慰你家姑娘吧。」
邵雲卿眼皮子挑了挑,鼻中一個似哼非哼的聲音傳出,固如頑石。
「好吧……那……咱們還是等魚湯來吧……」
邵雲卿終究不開口,她糾纏不下去,只能先放棄。
可這時,一個有些無力沒有溫度的聲音卻突然響起,言諾猛地看向邵雲卿,見到她的嘴巴在動,才終于反應過來是她在說話,是她在說話!
再一听邵雲卿說的內容,卻又是一怔。
邵雲卿說︰「讓沈成予回公司。」
言諾怔忪了半晌,有些不確定地反問︰「為什麼?您不是……不希望他在戈雅麼?」
邵雲卿閉了閉眼楮,意外的耐心解釋起來,「公司現在情況不好,青葉那件案子又沒個結果,需要有人來承擔責任。」
言諾猛然瞪大了眼楮,「您想讓他……」話像是卡在喉嚨,怎麼也吐不出來,她深深吸上一口氣,這才重振旗鼓,卻又不自覺地站在了沈成予的一邊,「剛出事的時候,您怕戈雅被他連累,讓他離開公司,現在他清白了,戈雅反掛上案子,您又讓他回來承擔責任,媽,您是不是對他太狠了。」
她盡量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不再引起邵雲卿的怒氣。
效果尚算可以,邵雲卿只是臉色蒼白了幾分,便嘆口氣說︰「有些事情,我一直沒告訴過你。」過後便徐徐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經常到咱們家里吃晚飯的一個伯伯?」
邵雲卿上次這樣輕聲細語地跟言諾說話是多少年前了,言諾早就記不清了,她听邵雲卿這樣問,忙不迭的點頭。
她記得,那時她不過七八歲的樣子,晚飯時,家里總會多上一個愛笑的男人,在父母的引導下,言諾叫他「沈伯伯」。可後來,這樣持續了三五年後,突然有一天沈伯伯被警察帶走了,再然後,言諾在一場葬禮上見了他最後一面,照片上的男人,仍然掛著笑容。
「你那個沈伯伯,就是和你爸爸一同建立戈雅,十五年前因為貪污公款入獄,後來死在高牆里面的沈青山。」
言諾順著邵雲卿的話思及往事,腦海中那張笑著的男人的照片定格時,身體不由得顫了一顫。
「沈青山……這個人我知道。」十五年來,在戈雅被視為神話但又是恥辱的男人,他曾造就了戈雅的一時輝煌,但同時也為戈雅留下了擦不去的污跡。
邵雲卿開始回憶舊事,目光長長有些怪異地投在床頭的藥瓶上,思緒顯然也已經跟了過去。
「既然你記得他,或許也應該記得他有個兒子,沈青山去世的時候,他的兒子才剛剛十二歲,個頭只到我的下巴這里,葬禮上,他抱著沈青山的遺照時,我對他說,孩子,節哀順變……」
最後一句說出口,邵雲卿頓了頓,言諾的腦中猛然冒出一個畫面,而身子也越來越僵硬。
「沒想到的是,十五年後,這孩子在你爸爸的葬禮上又把這句話還給了我。十五年,他從十二歲長到成了現在的模樣,沒了笑的時候,簡直和年輕時候的沈青山……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