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始至終，她的表情都是淡淡的，看不出悲，也看不出喜。她從來都是這副模樣，也許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她抬頭看了看我，冷冷一笑。這個女人，淪落至此依然還是那麼冷傲。我也對她冷笑著，側過頭俯身吻著懷中的魅姬。
送親那天，姑姑命我送她到城外三十里，魅姬也去跟著了，那天，易小樓一身鳳冠霞衣，外面還有一件雪白的披風。那是我送給她的，我在雪地里奔波了幾天幾夜獵殺了五頭白狐做了那麼一件。她穿著它要嫁給別人卻依然那麼冷淡。臨行前，魅姬敬了她一杯酒，說是同是引鳳台的姐妹，讓她以後保重。我伸手攬過魅姬寵溺道︰「魅姬是我心中至愛，她不過是只養不佳的狗而已，怎麼和你相比？」
易小樓的身子明顯顫了一下，冷笑道︰「華笙，你不就是想得到我的心？可憐你費盡心機，最終什麼也得不到……」一陣莫名的怒氣，不等她說完，我伸手拉過她狠狠地吻了下去，半晌嫌惡的推開她道︰「本公子真不知是該恭喜你還是該擔憂，陳國太子似乎並不待見你。」又緩緩道︰「若是日後他不要你了，不妨回來求本公子，或許看在往日……」我本是想說或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可是，一直是我犯傻，我與她有何情分可言。我用手指抹了一下唇瓣輕笑︰「雖然有些養不佳，念在味道還不錯，也許，本公子會考慮收下當個暖床的姬妾。」
易小樓冷笑了一下，看著魅姬緩緩道︰「我倒忘了華笙公子有此癖好。」說著擺出一副厭惡的表情，一巴掌扇過，她的嘴角流出一絲血跡，我的手頓在半空，一陣錯愕，支吾著剛想解釋時，對上了她怨恨的目光，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冷笑著緩緩道︰「華笙，就算是死，我也不會回來找你！」又一字一頓道︰「你們真髒！」
我緊握著手指，半晌微微一笑道；「怎麼說，也比你一點朱唇萬人嘗干淨的多！」說罷，攬著魅姬轉身離去。
這句話有多傷人，我明明是恨她的，她那麼絕情的對我，我卻還是不忍心看她悲戚的神色，我不是應該驕傲的看著她傷得體無完膚，痛心難過麼？為何還要擔心話說得太重傷了她的心？無論她怎麼對我，無論她做了什麼，也無論她是怎樣的人，我始終是愛她的吧。
回去後，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許任何人打擾。幾天後，我怏怏的走出屋子來到街上漫無目的的閑逛，心里卻想著，易小樓她……現在到了何處呢？走的累了便進一家茶館坐在暗處歇著，無聊的听著他們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哎！听聞送往陳國的公主死了。」我端著茶杯手頓了一下，怔怔的看著那人，「怎麼死的？」
「不知道，好像是中毒……」
「要我看，是不是陳國下的毒，不是說太子不喜歡她麼？」
「應該不是，若是這樣，直接不要她和親就是，何必下毒？」
「是她自己怕到那里不受待見，自己服毒的吧……」
「唉！可憐吶！」
「可憐什麼？不知羞恥的女人，死了也活該！」
「嗯！對！」
「就是！」
……
我怔怔的听著，和親的公主死了？小樓死了？易小樓死了？我霍的一聲從暗處走出來拉住一人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那些人見到是我，連忙哆嗦著連滾帶爬的逃走了，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回答我？易小樓，她沒有死，對不對？她又怎麼可能死呢？
我踉踉蹌蹌的回府，第一次見她，她坐在滄笙苑中彈琴，除了嘴角的冷傲，其實，她還是很美的……
然後，她坐在閣樓里自顧彈琴，第一次有人特別是女人無視我的存在，我雖有怒氣不是還有一些希冀的麼？我擁有這麼多的女人，有多少人妄想爬上我的床？引鳳台上，夜夜笙歌，我卻又是那麼孤獨無依，她們都不是我真正喜歡的，又有多少是真正喜歡我的？
我渴望著有那麼一個人可以不因我的財色而喜歡我，對我好。可惜，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天大地大，她能愛任何人卻獨獨不愛我。
那些人，也許他們都忘了，小樓是為他們的縉國而去和親。也許他們都忘了曾有一個女子冷眼看著他們為她追逐競技。也許，他們都忘了帝都曾有一句話，易小樓易，易易小樓難。
所以他們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所以，才會那樣的羞辱她。易小樓，你看，整整一座城，就只有我一人還記得你曾經絕代風華，還有我一人記得你曾經風華絕代……
我在她曾經的房間里坐了很久，看著面前摔碎的琴，怔怔的什麼都想，什麼都不想。魅姬走了進來，手里還端著粥，我忽然想起什麼，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厲聲問她︰「是不是你！」魅姬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問道︰「怎麼了？」我冷言問道︰「是你下的毒，是麼？」魅姬依然沒有回答，掙開了我的手用勺子涼著粥微笑道︰「這是你最愛的蓮子粥，南國的珍珠米，我一顆一顆挑選出來的，米粒不能太長也不能太短，圓圓滾滾的才好。蓮子呢，是我從府中的蓮池里收集的，外面商鋪的總是有些苦……」說著盛了一勺送到我嘴邊溫聲道︰「若是以後想吃，便讓吳媽做給你，我都交給她了……」
我伸手打翻了碗冷笑道︰「怎麼，毒死了小樓，這會兒是想毒死我麼？」一碗甜膩的蓮子粥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魅姬看著它微微一笑，從袖中拿出一顆蜜餞含在嘴里。她很喜歡吃蜜餞，和我一樣……
半晌，她抬頭看著我，悲涼的笑了笑，絕望道︰「華笙，我……只問你一次。」又一字一頓道︰「你……愛過我麼？」我挑眉笑道︰「愛？那是什麼？那東西我從來不懂，我只愛我自己。」愛過她麼？我不知道，她總讓我愛不起來，也恨不起來，可是，她殺了小樓，我早該想到她會毒死小樓，她與小樓素不相識，又怎會好心的前去送她，又怎會敬那一杯酒？小樓，易小樓，終是我害死了她。
魅姬微微一笑淡淡道︰「是麼？如果我說山洞里救你的人不是我，你還會這麼想麼？」我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心里止不住的顫抖，如果不是她，那麼……
魅姬繼續道︰「如果我說，是我引誘了陳國太子，騙了小樓去花房，讓他們喝下了合歡酒，你，還會這麼想麼？」她還想說，我怒吼著站起身︰「夠了！」猛然抽出腰間的軟劍抵在她的脖子上，魅姬悲涼的笑著緩緩道︰「華笙，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殺了我吧。」她緩緩合眼，一心求死。
我顫抖著手始終沒有劃下去。她本是富貴榮華的北朝王妃，就因為一袋蜜餞一路追到關外，若不是我，她還好好地待在北朝，若不是我，她也……不會做錯事……
我頹然的扔下劍，半晌嘶啞著聲音道︰「你走吧。」魅姬笑了兩聲低聲溫柔道︰「華笙，我就知道會是這樣……」言語中似乎還有一絲的欣喜和得意。是啊，她早就算準了我的不忍，她總是這麼讓我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魅姬緩緩站起身，落寞的離開，剛走了兩步突然倒了下去，吐出一口鮮血。我連忙抱住她驚慌道︰「魅姬，你……你中毒了？」是那顆蜜餞！
魅姬微微一笑，掙扎著起身，吻著我的臉在我耳邊呢喃道︰「你以為那碗粥有毒麼？傻瓜，我……我怎麼會下毒……害你……那是，我最後一次……」她全身顫抖著，用盡力氣一字一頓道︰「為你……煮……煮粥了……」
魅姬死了，這個放肆邪魅的女子在我的生命中轟轟烈烈的開始，又轟轟烈烈的結束，不給我一絲挽留和反應的機會。
她靜靜的躺在我的懷里，嘴角還有一縷血跡，襯著火紅的衣裙顯得妖嬈魅惑，一如我第一次遇見她……
（華笙和易小樓悲傷的愛情故事，也許會有人疑惑，華笙他到底是喜歡易小樓還是魅姬，其實再糾結這個問題都是沒有意義的了，對于華笙來說，易小樓便是他的那道月光白，而魅姬便是他的朱砂痣，怎麼都不能割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