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依意識到抬起頭來看的時候,只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正飛快往湖心亭的另一側回廊方向跑去。
自己身前腳邊原本放包包的地方已經空了,再看到那個奔跑的身影手里拿著的東西,她終于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遭小偷了!
猛地站起來一把扯下耳機,眼看那個小偷一溜煙已經跑出了曲折的回廊,竄進樹林里,腳程實在很快,顏依著急得不行,但那人已經跑得那麼遠,以她這種跑步永遠只在及格分數的人怎麼可能還追的上?!
「你怎麼了?」
突然一道聲音問道,顏依轉過頭,看到正向亭子里走來的,一臉關切的方鳴。
他才打完電話,就看到亭里顏依站起來看著另一側回廊的方向,似乎很著急媲。
顏依有些驚訝方鳴此刻的出現,但是沒空細想,先說正經事︰「我的包包剛剛被人偷了,那個人從那邊跑了!」
方鳴一听,職業反應讓他立刻移動了腳步往顏依剛才所指的方向追過去,即使此刻已經不見了小偷的身影。
顏依看到方鳴追過去了,稍稍松了口氣,但是又提著心覺得人已經跑遠了,會不會追不到?于是也抱著素描本跟著方鳴的方向跑過去。
穿過一片小樹林,面前是開闊的草坪,因為天氣冷,湖心公園最近游客稀少,放眼望去,除了一片不再碧綠的草坪,哪里還有小偷的影子。
叉著腰低聲咒罵了一句,不能第一時間發現,此刻他已經沒有方向該往哪邊追了。
顏依稍稍喘著氣跟上來,看到面前站著的方鳴,就知道自己的包包應該找不回了,懊惱地閉了一會眼,都怪自己,太大意。
再睜開眼時,看到方鳴正掏出手機跟人打電話,大概意思在說湖心公園這邊發生搶包事件,讓附近的警員幫忙留意。
方鳴邊打著電話,邊往顏依這邊方向走,站在她面前,手握住並未掛斷的電話,聲音溫和︰「剛才那個人的樣子或體貌特征,你還記得嗎?」
顏依搖搖頭︰「那個人動作太快,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跑開了,看不到正面,只大概記得是個穿黑色防水外套卡其色褲子的男人……年紀,應該不大,二十多歲的模樣——」
方鳴點點頭,把顏依說的跟電話那頭的人復述了一遍,掛了電話,對她說︰「我已經讓附近的警員幫忙留意,一有消息就會通知我。你的包里,有些什麼貴重物品?」
顏依皺眉細想了一下,「倒沒什麼貴重物品,就是一些證件還有剛從銀行里取的兩千塊錢。」
正好周末出門一趟,剛才來湖心公園的路上路過取款機,于是她就順便取了些錢想要當生活費,今天很巧的是,她的MP3忘了充電,于是沒帶出來,直接拿自己的手機听的音樂,所以剛才放在風衣口袋里的手機才沒被小偷一起偷走。
事情已經發生,方鳴身為刑偵隊隊長又已經交代了他的同事們,省去了報警這一步驟,顏依覺得此刻自己也做不了什麼了,郁悶地撥了一下劉海,看到手里拿著的素描本,想起筆袋還擱在湖心亭的長椅上,「方警官,謝謝你。我的筆袋還擱在亭子里,我得回去拿。」
方鳴點點頭,「我陪你一起去。」
一路往亭子里走的時候,顏依還心有余悸,幸好剛才那個人只是搶了包,若是還有其他動機,自己一個人可怎麼應對得了!
雖說包里沒有什麼貴重物品,但是里面有她的許多證件,包括學生證,銀行卡,交通卡等等,一想到補辦那些的繁瑣,就讓她心情郁悶又沮喪。
回到原先坐的地方拿回了筆袋,此刻沒有了包,只能把筆袋跟素描本都拿在手里。
「顏,顏依,你的聯系方式是什麼——我是說,如果有消息了,我好通知你——」
這樣的話,身為警員的他不知問過多少人,但是卻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
「哦,你可以記下我的手機號碼,好巧,剛才手機放在兜里,才沒讓小偷也偷了去。」
顏依不知方鳴心中所想,很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的號碼告訴了他,他趕緊掏出自己的手機記下。
方鳴一直注意著顏依的神色,看她有些蒼白的臉色,像只剛受了驚的小鹿,心中不禁就泛起一陣柔軟︰「待會你怎麼回去,我送你吧,好嗎?」
顏依本想拒絕,想到自己身上此刻已是身無分文,而以她此刻的心情,確實也沒有那個興致再從湖心公園慢慢走回公寓城,猶豫道︰「會不會麻煩你——」
「不會。」他求之不得。
想了想,顏依扯出一個淺笑︰「那好吧,謝謝你,方警官。」
听她答應,方鳴心情好極了,「嗯,我的車就停在公園外邊,我們現在過去?」
方鳴的車子是一部奧迪A4,一路上顏依始終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眼楮望著窗外,不知是在看景,還是在走神。
方鳴幾次想找話題,總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想想自己平日也有不少女人投懷送抱,現在竟然在一個小丫頭面前不知所措仿若生手,真是連自己都想笑話自己。
在公寓城外停車的時候,顏依解開安全帶︰「今天謝謝你了,方警官,如果有消息,麻煩你通知我。」
「不客氣,應該的。」方鳴對著她笑得溫柔。
直到顏依下了車,身影混進公寓城眾多進進出出的學生當中,方鳴還留戀地望著她走的方向,想起終于得到了她的電話號碼,至少,這也算是進了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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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聲悠揚的宴會廳,挑高的吊頂,造型綺麗閃閃發光的水晶燈,豪廷最大的宴廳里,這里正在舉行一場宴會。
幾個穿著華貴的女士在細聲交流一些女人家的八卦悄悄話,喬薇如站在一旁,好像很有興致地听著,眼神卻一直圍繞在不遠處一桌的某個人身上。
不遠處,溫祁正跟幾個叔伯輩分的中年人寒暄,今天是A市幾大企業的社交酒會,又是選在豪廷里舉辦,他身為溫氏的現任總裁兼豪廷的老板,再不喜歡也不得不來應酬一下。
看到溫祁一襲筆挺的黑西裝,與人交談時神情淡然有禮,一種無法言說的氣勢自然散發,喬薇如望著那張自己愛慕的俊美臉龐,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情意,他總是能這樣深深吸引著自己!
溫祁正跟人談論著什麼,看著姿態優雅,手中的酒卻是添得勤,就喬薇如看見的這一會,他就已喝下了好幾杯。
以喬薇如以往對溫祁的了解,他向來不喜多喝,就算別人敬的酒都不一定喝,更別說自己貪杯,難道自己出國三年,回來什麼都變了?
微微皺了眉頭,她歉意地跟還在自己身邊聊著八卦的那幾個太太一笑,邁著優雅的步子往溫祁所在的位置走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他身邊的時候,突然看到他起身對身前的人說了句︰「不好意思,先失陪一下——」,然後就轉身往後方走去。
那個方向是去往洗手間,喬薇如想了想,跟著走過去。
轉身進了洗手間,溫祁站在瓖著寬大鏡子的洗手池前,手往精致的菱形水龍頭前伸去,自動感應的水龍頭即刻噴出一道力道合適的水柱,他掬了些水,潑向自己的臉,反復幾次,覺得清醒了很多。
抬手握著領帶稍微松了松,看著鏡中的自己,沾濕的額上有水珠滴下,今晚,他確實喝得有點多了——
靜靜站了片刻,伸手從旁邊扯過紙巾把臉跟手擦干,揉成一團扔進紙簍,他轉身步出洗手間。
才走出來,就看到喬薇如站在洗手間外望著他。
正在他蹙起眉頭的時候,喬薇如已經兩步至他身前,伸手扶上他的手臂,一臉關切︰「怎麼了?是不是喝多了,我看你今晚喝了很多酒——」
「不關你的事。」溫祁一把掙開她的手,冷著臉。
「阿祁,你別老是對我那麼冷淡,我只是想關心你,你知道的……」喬薇如楚楚可憐又小心翼翼地望著身前的他。
「我不需要你的關心,我說了我沒事。」
看到喬薇如,讓溫祁想起早上看到的那版最新報紙內容,那晚在她店里的照片成了今日的頭版,原本只是一個開業典禮,就算身為喬氏千金,他也不覺得真有那麼多媒體會有興趣如此關注,再說,顏依為何也會出現在那里?她應該與喬薇如素不相識,一切的一切,細想之下,不排除有喬薇如暗中操作了什麼的可能——
毫不理會她宛若受傷的目光,沒再多看一眼,溫祁穩著步子從她身邊向外廳走去。
轉身看著遠去的身影,喬薇如恨得緊咬了下唇,垂在身側的雙手都不覺地緊握成拳,精美的水晶指甲都快要嵌進掌心。
她這麼愛他,為了他付出了這麼多,可是,他卻就是不肯看自己一眼,給自己一點溫柔,為什麼?!
原本姣好明麗的臉龐似乎都扭曲起來,她恨恨地想︰都是因為那個顏依,一定都是因為她的出現!
*
夜色濃重,教學樓外只隱約看得見輪廓的高大樹木被風吹得枝葉摩擦,發出陣陣沙沙響。
教學樓安靜的樓道里,響起一陣輕緩的腳步聲,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背著燈光緩緩走過一間間教室。
教室的窗玻璃上,隱隱映出來人筆挺的身影,步伐卻很輕緩,完全不似外人平日慣見的那般雷厲風行腳下生風。
相比方才路過的那些寬敞明亮的大自習室,美術系里此刻整排的教室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走道上燈光明亮。
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這個教室,他上次曾經來過一次。
後門只是虛掩,並未鎖緊,他伸手推開門。
門在寂靜的樓道里發出一聲輕響,抬手,修長手指在門邊牆壁稍一模索,就觸到了電源開關。
「啪」地一聲,整個教室頓時亮堂起來。
面前是明亮的光源,溫祁就這樣站立在後門口,目光望進空無一人的教室,上一次,圖書館大樓落成儀式那天,他也是在這樣的角度,在她身後看她畫畫。
教室中畫架椅子看似凌亂擺放,卻自成章法,這是美術系教室一貫的風格。
抬步跨入,繞過一個個畫架,繞過一張張椅子,直到停駐在一個畫架前。垂眼,畫架上是一幅滿滿的楓葉,大片大片的橘黃色沖眼而來,畫紙右下方的角落,有漂亮的鉛筆字落款——顏依。
手插在褲袋,就這樣靜靜站著對著那幅楓葉好一會,溫祁在畫架前的椅子上坐下,繼續望著面前的畫怔神。
一日的煩躁仿似都慢慢平靜了下來,心終于可以歇息一會兒。
一片片顏色深深淺淺的楓葉,沒有枝干相連,只是落葉的姿態,他不覺抬起手,修長食指輕輕撫過畫紙上早已干透的顏料,沿著楓葉的輪廓曲線慢慢勾勒描繪,指間觸到一種獨屬于水粉顏料的滑膩感。
就是忍不住,想來看看關于她的一切,即使見不到她。
伸手從西裝外套的內袋里掏出煙跟打火機,靜謐的教室讓打火機清脆的金屬摩擦聲特別響亮。
火星燃起,湊到唇邊輕抿了一口,好像剛才喝多犯暈的腦袋也清醒了一些,煙霧繚繞在眼前,他微眯了眼,往下一睇,瞧見畫架支腳邊放著的畫具箱。
天藍色的畫具箱上貼了個標簽,寫著她的名字,標簽上面用透明膠布覆了一層,溫祁大概理解,這樣應該是不讓顏料或是水把名字弄糊了,在教室的眾多畫具箱中也好辨認。
左手指間夾著煙,俯身打開畫具箱,里面一層層,分列躺著各種長長短短型號不一的筆,排筆,毛筆,鉛筆,還有調色盤跟一些零零散散的小工具。
饒有興致地一一拿起來在眼前看,想象她作畫時使用的樣子,唇邊不覺就勾起溫柔的笑意,好像那個畫畫的身影此刻就在眼前。
看到里面躺著幾支沒用過的鉛筆和刀片,他看了看,突然拿起一支,就削了起來。
左手食指和中指間還夾著煙,卻多握了一支鉛筆,右手捏著削筆專用的刀片,很仔細地削起來。
雙肘靠在雙膝上,他傾身垂著眼,專注手里的動作,絲毫不在意木屑和鉛灰不斷掉落到腳邊,掉落到光亮嶄新的皮鞋面,還有深色筆直的褲管上。
削好一支,看到自己的成果,仿佛來了興致,又拿起另一支繼續,直到把顏依畫具箱里的鉛筆全削了一遍。
尊貴高傲如溫祁,平日握得最多的應該是昂貴的鋼筆,只需在各種文件合同上簽下他俊逸有力的字跡。此刻,指尖都因為鉛灰而變得髒污,煙灰也因為手中的動作緩緩飄落在腳邊,卻神色溫柔,頗有耐心,若是讓旁人見到,該是對能讓他放段,心甘情願做著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的那一個人,有多大的艷羨和嫉妒。
但是即使是做這樣的事,他的一舉一動,依然是迷人的,或者說,更會顯出某種男性的魅力來,只是,某人看不到——
*
*
「歡迎光臨——」
才剛推開西餐廳的玻璃門,店內前台的服務員立刻轉過來微笑著打招呼。
一個女服務員上前來︰「小姐,請問您幾位——」
「我是來找人的。」顏依說著環視了一圈店內,很快看到了自己要找的身影,「我要找的朋友在那邊。」
女服務員盡責地跟在顏依身後,一起行至餐廳靠里邊的一個卡座。
「顏依,你來了。」
方鳴站起身,笑意溫和。「坐。」他向她示意自己對面的位置。
「謝謝。」顏依點點頭,坐下來。
「請問兩位要點些什麼?」服務員端來兩杯檸檬水,站在桌邊禮貌的詢問。
「顏依,你想喝什麼?」
「紅棗姜茶。」
「好,一杯藍山,一杯紅棗姜茶。唔……吃的呢?」方鳴又問。
「吃的?」顏依看著方鳴,今天周日,剛才她在公寓才晾好衣服就接到方鳴的電話,說讓她出來一趟,她以為是自己被偷的包包有下落了,急急忙忙趕來,可是現在他居然問她吃什麼?
「嗯,現在是午飯時間,我還沒吃午飯,我想,你應該也還沒吃過吧?」方鳴看到顏依有點不解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詢問。
「我是沒吃……可我以為方警官你找我,是因為我的包包有下落了——」
「不管怎麼樣,也得先吃飯吧,我們邊吃邊談,好嗎?」
方鳴一臉真誠地懇求,顏依只能點點頭。
「唔,來兩份法式牛排,怎麼樣?听說這家西餐廳的牛排還不錯。」方鳴看了眼菜單,抬頭詢問道。
「可以。」
顏依向來對吃的不是特別講究,何況現在是跟並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方鳴要點什麼她沒什麼意見。
「請兩位稍等。」服務員一一記下,然後離開。
顏依對著身前的人,有點拘束,只能拿起身前的那杯檸檬水來喝了一口。
「方警官,我被偷的包包已經有消息了嗎?」
昨天被偷了包包之後,她心情一直挺郁悶,但除了心急什麼也做不了,就算真找不回來了要補辦證件什麼的,也得等到周一工作日。
「這件事我還在讓手下留意,湖心公園那塊已經加強了巡邏,目前還不知道那個搶走你包包的人是不是個慣犯,但是只要抓到搶劫行竊類的人或團伙,我們都會仔細盤問——顏依,你先別擔心。」
那就是說還沒消息,顏依期待的情緒又低落起來,只能點點頭,「還是要謝謝你,方警官。」
「別那麼客氣叫我方警官,直接叫我方鳴就好。」方鳴握著杯子對她笑,神情柔和。
「……這樣,好像不大合適……」她跟他根本並不熟悉,她不習慣這樣故意親切。
「只是一個稱呼,再說——」方鳴刻意壓低了一點聲音,笑著說︰「我們不穿制服的時候,基本就相當于便衣,你老叫我方警官方警官的,要是有犯罪分子正好活動在周圍,都被驚動走了,我們身份也暴露了。」
顏依楞楞地听著,猶豫了一下,「好吧……方……方鳴。」
方鳴听她終于叫自己的名字,笑意更盛。
牛排送上來之後,顏依不知該跟方鳴聊些什麼,只能低頭專心切牛排。
身邊放著的包包響起一聲手機鈴聲,是短信的提示音。
幸好女孩子一般都是有兩三個包備用,讓顏依不至于臨時找不到包包用,要不然現在銀行卡現金什麼的全被偷了,她一下子也沒錢再去買一個。
昨天才發生的事,顏依還抱著找回來的希望,暫時不想把事情告訴C市的父母,免得他們擔心。
放下刀叉,拿出手機按下查閱鍵,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奇怪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