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祁的肩背寬闊筆挺,透著一種讓人忍不住就想要靠近的溫暖,顏依克制著,手指攥緊了他的外套︰「溫總……」
「是要我背你下去,還是要我抱你下去,你自己選一樣——」
溫祁的聲音依舊低沉溫和,卻是不可違抗的語氣,依舊蹲身在她身前耐心等待著。
顏依想到,凌靜的哥哥會找到山上來,會知道她們在這里,定是凌靜剛才才聯系的,而溫祁居然跟著凌靜的哥哥一起出現,則說明他們兩人認識,或者說看樣子關系還應該匪淺丫。
這樣一聯系,那剛才凌靜所說的「去找人幫忙」就並不是真的去找了堯山索道口的工作人員來幫忙,而是聯系自己的哥哥去了,難怪後來等待的時候一點都不著急。
現在凌靜不在,而她自己一人肯定是無法下山……
「再不上來,待會要是下起雨,索道關閉,我們就得徒步下山,我可不知道會不會也在途中摔一跤,到時候,這樣的鬼天氣,可沒人會來救我們——」
溫祁半戲謔的語氣莫名讓顏依有些想笑,終于緩緩抬起手,雙手從他身後伸過環抱住他的脖子,傾身,身子攀上他的後背,把自己身上的重量都依附到他的背上媲。
「抱穩了。」他低低一句,手臂往後攏托著她的身子,穩穩站起身。背上重量加重,步伐卻依然輕松穩健,一步步往下邊的索道口走去。
途中騰出一手把身上的夾克攏了攏,重新摟緊他的脖子,顏依的胸膛緊貼著他的後背——慢慢的,臉也小心貼了上去。
溫祁身上向來有一股很好聞的樹木清香,黑色的針織T恤面料柔軟,她的臉輕輕貼觸著他的背,是那種刻意讓身前之人感覺不到的輕柔和小心翼翼。
在山上待了半日,山上風寒,原本她就穿得少,此刻身上有他的外套,身前有陣陣暖意從他寬闊的後背傳入她的胸膛,那種暖,像是心的周圍突然裹上了最柔軟的棉絮,讓她貪戀得希望這條下山的路永遠都走不盡。
像是能感應她的心思,溫祁的腳步不著痕跡地放緩了一些,可離得不是太遠的索道口終究還是出現在兩人面前。
「能自己站一站嗎?」他側頭問背上的她。
顏依點頭,溫祁低身將她放下,扶她倚靠著售票窗邊的牆壁,自己則過去買了兩張索道的乘票。
把票折進錢包塞回褲袋,溫祁走回來,把她披著的夾克拿下來遞給她,「把這個穿上,在空中天氣更寒。」
沒有抗拒,顏依乖乖接過穿上,身上果然暖和不少。
對她來說過于寬大的夾克卻使得巴掌大的精致小臉更顯楚楚動人,溫祁打量了一下自己外套在她身上的效果,滿意的眸色中隱含了絲笑意。
顏依抬手看了看寬松的袖子,覺得有點窘,接著,突感身子一陣騰空,溫祁已是穩穩將她抱著,往前面安檢人員已經準備就緒的一架雙人吊椅前走去。
沒有任何預兆,顏依嚇得摟緊了他的脖子,雖然此刻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在索道口附近,這一個突然的舉動還是瞬間讓顏依紅了臉,所幸,很快她就已由溫祁的懷抱轉到了吊椅之上。
「不等他們了嗎——」
顏依轉身扶著椅背往後方的山坡張望,卻是一個身影也沒有看到。
「別擔心,他們待會會自己下山。」
等顏依坐好,溫祁從雙人吊椅座後繞到左側,也坐了上來,小小的雙人吊椅,位置剛剛好是夠兩人挨著坐的大小。
安檢人員幫兩人把胸前的白色安全橫杠放下,邊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顏依就開始感覺自己坐著的椅子正慢慢平行往前方滑動。
吊椅平行滑動了一小段距離,開始往山下緩緩滑去的時候,那種從天空中微微俯身緩緩往下墜的感覺讓顏依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這是她第一次乘坐索道。
她向來恐高,站在十幾層樓的陽台上往樓下看也會發暈腿軟,起初還擔心在這樣的高空中滑行自己會不會很害怕,結果發現此刻自己的狀態比自己先前想象的要好,不止不害怕,還十分地享受其中。
那種置身于高空之上的感覺簡直妙不可言。除了自己身下的座椅,四周再沒有任何遮擋物,天空,朦朧的群山,就算是不太理想的灰蒙的天氣,也絲毫阻礙不了顏依此刻在高空中感受大自然的驚喜。
那是一種仿佛自己也是一只可以慢慢飛翔遨游在山間的小鳥的感覺,那麼自由,那麼神奇。
溫祁望著身邊的人兒,原本還擔心她會不會害怕,此刻看她臉上只有藏不住的欣喜,放下心來。
山下突然傳來陣陣響亮的叫喊聲,顏依疑惑,手緊緊扶著身前的安全橫杠,然後低頭往下看。
顏依雖然沒玩過,來爬山之前卻是上網做了一些功課的,這是她向來出門的習慣。所以此刻她很快就辨別出,這是依山而鑿的蜿蜒滑道中,有人正邊放聲叫喊著邊從山上往山下坐滑下去。
這種滑行的方式就像是在坐滑梯,只是此刻的滑梯,不再是平日游樂場可見的短短兩三米高度,而是整個山體。
滑道下滑的速度要比自己現在所乘的索道雙人吊椅要快很多,听山下那人的聲音里興奮爽快與害怕交織,可想而知定是刺激得不行。
顏依听著那響徹山谷的叫喊,仿佛自己也能感受到一些那樣的驚心動魄,不禁心想自己頂多也就能接受索道這樣的,像滑道那樣太過快速刺激的體驗,估計自己真會嚇暈過去。
神思正暢游,突然一滴水滴從額上滑過眉間然後滴落在她嬌俏的鼻尖上,顏依抬頭,看到天空正不斷有水滴落下——下雨了。
看了看空中的雨點,溫祁蹙了眉,現在他們正處于半空中,估計要到達山底至少還得有好一會,可身邊沒有任何可以遮擋的物件——
像是心靈相通,想起自己今天有帶了傘來,顏依打開包包找出。
把傘撐開,這把小巧的三折遮陽傘,顏依平時自己用還正好合適,此刻往頭上一擋,才發現要想讓兩人都避于傘下卻顯得那樣不夠。
傘柄悄悄往溫祁那側移了移,外套給了她,他身上只剩一件黑色的針織T恤,要是淋了雨恐怕要生病。
溫祁卻一言未發地握住她撐傘的手,將傘往她那側更推了推——
就算表現得再冷淡疏離,她這一舉動,就還是透露著關心的,不是麼?對于溫祁來說,這樣就夠了。
看她又想把傘移過來,他開口道︰「其實有個不錯的辦法,可以讓我們兩人都不至于淋得太濕——」
顏依抬頭看他,剛要問是什麼辦法,只見他右臂突地一伸,就從後邊環過摟上了她的肩膀,繼而將她拉往他的懷中,左手則接過她手中握著的雨傘,頃刻,兩人就變成了緊緊相貼同撐一把傘的模樣。
這突然的親密倚靠讓顏依身子頓時僵住,呼吸都忘記。
大概是怕她要掙月兌,溫祁環著她的手臂力道收得恰到好處,不至于將她弄疼,但也絕對無法讓她輕易掙月兌,此刻,她完全是乖乖依偎在他懷里的姿勢。
不過果然,只有兩人靠得這麼近,這把傘才足以將兩人都遮擋。
突然就像是圈出了一塊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小天地,一方小小的雨傘外,雨絲不斷,傘下,卻是情愫暗涌。
這樣的緊緊依偎,顏依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說了不要跟他再有任何瓜葛,可是現在兩人卻因為身處空中遭遇下雨而變得如此親密,令她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看懷里的人沒抗拒,溫祁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冷嗎?」下頜輕輕抵在她的發上,他的聲音低沉輕緩,像是令人心神放松的催眠音符。
已有多久沒有抱過她?他想念極了她的氣息。
一手握著雨傘,一手更緊地摟著她的肩,剛才他觸到她的手指時,一片冰涼。
除去最近兩人之間的疏離,在這半空之中,遭遇一場雨,同撐一把傘,也不失是一種別人難以遇見的浪漫。
顏依在他懷中搖頭,听著他胸膛中沉穩有力的心跳,呼吸著屬于他的樹木清香——天人交戰,要有多克制,才能隱藏自己對他的思念?
此刻在他的懷抱中,之前所有的努力似乎都頃刻瓦解,向他倒戈卸甲。
內心所有的掙扎此刻突然都想暫時放下,不去想他是誰的未婚夫,不去想他們之間的問題,不管他到底為何而來,甚至不管自己是否只是別人的替身,閉上眼楮,心里默默念著,就讓她再在他的懷里感受一次溫暖,就只再這一次就好——
遠方,目及之處,峰海山濤,雲水煙雨宛如一幅朦朧的水墨畫,讓人一時不知身處幻境還是真實。
兩人都再無話,只靜靜享受著這難得的親密時刻,身邊,只有風聲,落雨聲,還有雨霧拂面的濕潤氣息。
——
不知過了多久,吊椅終于緩緩降到山下停穩,盡管有傘,兩人身上還是不可避免地都有些濕。
顏依側轉身子,沒傷到的左腳才要跨下地面,溫祁已從他那方繞至她身前,「別動——」
再一次被他抱起來,顏依乖巧得像只小羊羔,任他將自己帶往他停車的地方。
坐進副駕駛座,他一如往常那樣俯身為她系上安全帶,顏依看著,狠狠忍下就要涌到咽喉的淚。
——「他把你當成了我……」
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喬薇如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這些溫柔細心,原來都只是因為自己跟他所愛的人相似?
對她一個替身尚是如此,那麼,對待他真正所愛的喬薇如,他該是更溫柔體貼到什麼樣的程度?
光是這樣想想都會覺得呼吸起來都是痛。今日他的意外出現,此刻對她依然這麼溫柔,差一點,她就真的以為他對自己的溫柔都是真的——可是喬薇如的那些話,讓她不得不清醒。
為什麼連對一個替身都那麼好,是因為像喬薇如所說的,對她有愧疚嗎——
溫祁哪里知道身前人兒的小腦袋里已經快要糾結成漿糊,替她關好車門,他繞回駕駛座啟動車子,開回市區的方向。
路上雨越下越大,雨刷規律地在車玻璃上左右擺動著,往車外看,雨水像是從天空傾瀉而下,洗刷著車窗,四周一片白茫茫,只能大概看到路兩旁樹木的深色輪廓。
雨太大,為了安全起見,溫祁不得不減慢了車速,也慶幸剛才兩人還在索道上時,並未下這麼大的雨。
車內暖氣充足,顏依還穿著他的夾克,楞楞地望著車窗外,耳邊是隱隱的嘩嘩落雨聲,伴著天邊轟隆的悶雷。
車子開進市區後,顏依看著路兩旁有些不對,「這不是往公寓城的方向?」
「你的腳扭傷了,得到醫院看看。」溫祁手握方向盤專注看著前方,下大雨的時候市內的路況比郊外更不好。
「只是扭傷,不需要看醫生——」顏依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
「這樣的扭傷問題可大可小,況且你還淋了雨,不要以後落下什麼後遺癥。」
溫祁的語氣是沒得商量,顏依不再堅持,此刻她在他的車上,完全只能由他掌控去處。
車子直接開進醫院的地下停車場,避免了兩人再淋一次雨。
顏依進去檢查的時候,溫祁一個人站在檢查室外的窗邊,身前是傾盆大雨,他模了模身上的煙,想起醫院不能抽,又只好作罷。
門一打開,他就上前,「醫生——」
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推了推眼鏡,看了看身前的溫祁︰「做了X光檢查,踝關節並未錯位,只是韌帶拉傷,不算嚴重,我們現在會對她進行一些應急處理,但是回去後在恢復期間還是要多加小心,注意休息,不要造成二次扭傷,不然很容易留下後遺癥。」
溫祁放下心來,點點頭,「謝謝醫生。」
「不客氣,你可以先在這等一等,待會我們處理好了會通知你進來——」
離開的時候那個中年醫生多看了溫祁一眼,總覺得自己身前這人有些面熟。
只要是常常關注本市新聞或是財經類雜志的人當然不會對溫祁的臉陌生,只是此刻他言語溫和,穿著低調,身上還有些濕,真是讓人很難一下子把他跟新聞上總是西裝革履面容冷傲的溫氏總裁聯系在一起。
從醫院出來,溫祁手里拎著醫生開的藥,懷里抱著個人卻依然是步伐筆挺瀟灑。穿過醫院大堂的時候,引來眾人側目,顏依窘得把臉往溫祁胸膛前藏,醫院里有坐輪椅的病人,卻沒有像她這樣被一路抱著走的病人……
外面雨已經小得幾乎算是停了,車子開出停車場,整個城市像是被洗刷過一遍一樣的干淨清新。
沿著濕漉繁華的街道一路往前開,過了很久顏依才發現這次仍然不是往公寓城去的方向。
「你要載我去哪里?」
「回公寓。」
溫祁這一個「公寓」自然指的是他所住的詩凱亞公館,顏依卻蹙了眉,剛才她說要回公寓城,他把她帶到了醫院,嗯,那就當是他關心她腳上的傷,可是現在從醫院出來了,為什麼又是往他的公寓去?
「溫總,麻煩你調轉方向,我要回公寓城。」
這一句「溫總」讓溫祁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薄唇抿起來。
「你還要生我的氣,生到什麼時候?」
他們難道就要一直這樣疏離別扭下去嗎?
「溫總,我想你誤會了,我沒有在生你的氣,我也很謝謝你今天的幫忙,只是,現在我想要回到屬于自己的住處。」
她有什麼資格生氣,人不是她的,這段感情,本來也不是屬于她的——
溫祁卻並未調轉方向,前面不遠就要到達詩凱亞公館,「你現在扭傷了腳,醫生說要好好休息,公寓城那麼高的樓,你怎麼上下,你的同學都得上課,誰來照顧你?再扭傷怎麼辦。」
「只是一個小小的扭傷,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
「沒得商量,到我那去,我會照顧你。」
顏依剛要再跟他爭論,車子突然一陣急剎,從綠化帶沖出一個橫過馬路的行人,幸好溫祁剎車及時。
等行人走過,溫祁重新啟動車子,顏依再想開口的時候,車子已經一個拐彎,駛進了詩凱亞公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