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北郊,日暮山頭間蒼松透雲,夕垂霞飛,天際雲彩間,一只孤雁獨自徘徊,鳴聲悠遠。江山此刻竟然如此多嬌。
荒山野嶺中,細碎的小徑上,他一身青衫如墨,嘴里餃著寸許草根,瓷白的牙齒,淡紅的薄唇,鼻梁左側一顆黑痣如墨,臉蛋潮紅,細汗密布,闊步提劍的徐徐走來。身後不遠,女童手里盈盈握著一把油稠小傘,雙瞳烏黑,面色黝青,右側臉頰有一道寸許疤痕,眉宇間隱著淡淡戾氣,氣喘吁吁,炎炎夏日里,吃力的跟著那個消瘦的背影。他終于稍覺疲累,轉身站定,腰間紫絲香囊輕微的晃動了一下。看著女童額頭細碎的汗珠,蠟黃的臉頰,恍然間想起,三年來,她就這樣一直跟著自己,從北疆皇城的塵沙旱土,到江南小鎮的朝暮雨露。而今時此地,或許就要落葉歸根,也該可以避開塵世間的諸般紛爭,安享幾年清平。
大炎乾聖二零二年,北國饑荒,遍地流民饑渴交迫,她趴在牢籠里,衣衫破爛滿身傷痕,與其他孩子不同,她沒有哭鬧,只是緊緊咬著牙,恨恨的斜眼憋著一旁,籠子旁邊,站著一個手握闊刀的獨眼漢子,鄙夷的朝她身上吐了一口吐沫。那年沈落然刺殺了京門府伊,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恰好經過,走到近前矮身蹲下,遞過去兩個饅頭,抓了抓她髒亂的頭發,起身,一劍劈開了斷木牢籠。小奴怔怔的抬頭看著自己,雙手抓著饅頭塞進嘴里,許久之後,爬過來抱著自己的雙腿,怯怯的說了句「公子,救我!」。
他買下了小奴,就此相依為命。
「小奴,歇歇吧!到了鎮上,我們就住下吧,看看江南的春池秋月,江山如畫。」
「置辦宅子麼?」小奴憋著小嘴,往懷里掏出碎銀,仔細的數了幾遍。那條傷疤隨著臉部肌肉輕微的蠕動。
「你得謀個差事養我!」,抬起頭,咧嘴微笑,笑得那麼慘不忍睹。
「不是還有幾 銀子麼,又藏著啦」他席地坐下,側頭看著漫山的綠野青翠,草長鶯飛。張嘴吐出餃著的那截草根,舌頭抿了下干裂的嘴唇。
「奴的嫁妝,不許你動的!」
「你才年芳幾何?討打!」他扯下一叢青草,舞袖間向小奴丟了過去,小奴卻把瘦弱的身體迎了上來。
「公子,你若舍得,奴就算尸曝荒野也絕不怨你!」
「偏就你這不討喜的臉,怎麼當年就瞎眼買了你」他折了折衣袖,起身站起,皺眉朝小奴扮個鬼臉,夕陽染在他紅潤的面頰,平添出幾分英氣。
無言,風輕且徐。
北城門,一個文弱書生模樣的男人,矗立在城牆下,仰頭看著城門上的刀劍舊痕,雙目徒增一抹嗜人的凶光。身後跟著一個矮瘦精明的女童,夕陽西下,輕移著碎步走進城里,身後拖著長長的一抹灰影。女童手握油傘,肩上一件袈裟包裹著鼓鼓囊囊的包袱,一陣碎步,叮當做響。
轉眼月末,細雨春筍。青磚小院的籬牆邊,青草一叢一叢的十分茂盛。小奴戴著斗笠,小手微提著褲腳,推開院門,側身走進南城阡陌的雨巷。背後用層層黑布包著一截細劍,身形靈活,縱身躍起,上了一座民房的青瓦,貓著身子,很快消失在這稠稠的雨里。
他坐在廊廳的石凳上,面前食盒里擺放著兩碟素菜,也許是時間久了,色澤微微有些泛黃。臉上只是恰到好處的愁傷,淡若雨後湖面的煙波繚繞。望著這屋檐雨簾滴下,悠悠的嘆了口氣,伸手摘下了書生布帽,滿頭青絲垂下肩頭,撩動著她綿綿如玉般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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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她睜開眼楮,入目的是滿地的尸體,撲鼻的尸臭使她用手捂住口鼻,淚眼婆娑的四下張望,咽喉干澀,怯怯的喚了一句「翠屏,為何負我?」面色蒼白,氣若游絲,陰森昏暗的菖蒲布滿遍野,磷火幽幽,尸山血海間,蒼穹深邃。這分明就是尸臭彌漫的亂葬墳地。她感到深深的懼怕,如此陌生的荒野,只身無靠,從此以後,是隱姓埋名的苟且存世,抑或就在此地決絕的在次了卻余生。
四野里只是回蕩著那一句「翠屏,為何負我?」。
沒有人回答,嘶啞的回聲在幽靜淒涼的秋草間久久的回蕩。
他是否依舊,在夢醒時分催濕自己的雙頰,恰似桃紅滴落。那身青衫倒影,此刻卻又撲朔迷離。四肢近乎癱瘓,失去知覺。脖頸上淤青的一道勒痕,她伸手掐著脖子,感知著虛弱急促的脈搏。
「若有來世,與你相會,定是良辰,你未嫁而我未娶」。猶在耳畔。而今時此刻,又還有何面目見他。況且,自己不是應該夢斷黃泉了麼?
暮然,腦海里一下多出了一個記憶,「沈落然,前朝宰府千金,父親被垢通敵,沈家滿門誅連,沈落然淚沁白綾,奉旨懸梁,從此香消玉殞,千古女帝霸氏揮軍滅辰,江山傾覆。定都蒲陽,國號「大炎」。」
黯然神傷,一朝淚別,始終沒有忘掉,兩世的記憶頃刻間交疊在一起,錯綜混雜。也許從此,亡命天涯。今生,蒼天厚愛,守身未嫁,若他仍在,是否依然還會願意,八抬大轎娶我結發,共結連理之好。
拭干眼淚,面色堅毅,她月兌上的衫縷,月光襯著白皙的肌膚,一寸一寸的滑落。從旁邊尸體上扒下一件青衫,不急不緩的穿在身上,對著朗朗明月,流下最後一滴紅塵淚,就此世人難辨雌雄,內心深處,那個淒苦女孩的記憶里,不甘父親的清譽無存,更憤恨千古女帝的陰謀離間。
「兒女情懷未及述,匆匆魂去身已猝。」如若願意,從今以後,你我榮辱與共。
內心深處,久久彌漫著那個聲音,痴念瘋魔。明月當空,白芒如絮。
「報仇雪恨,至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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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來新聞說四川地震了,祈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