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發時,甚至在之後布置計劃時,他們誰都沒有料到東方瑄竟然會選擇放手,更沒想到事情到最後會是這般收尾。如今,為外界所知的,都是這樣消息︰靈妃逝世,蔚相「抱病」辭官引退。靈妃入殯之日,途中驚現一位「孤女」,樣貌神似靈妃生前,蔚相感其為愛女轉世,來此行孝,便認在膝下,為義女。之後,蔚相在義女的照料下調養月余,竟身體「痊愈」。
之後不久,便是孫劍鴻差人上門提親。「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一樣不少。由于二人心意早定,雙方因此都心知這只是走個形式。可素來嫌惡繁文縟節,奉行著江湖中人不拘小節的孫劍鴻,此刻早已把那些拋在腦後,毫不怠慢,只想著要把事事都辦周全了,讓心上人風光出嫁。待得迎親之日,京都更是熱鬧,紅妝十里、排場非凡。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經過京都的繁華街道,引得眾人圍觀,紛紛道這蔚相義女當真好命。
蘭記酒樓,沁蘭閣。
沁月听得外面傳來喜樂,向窗外望了望,回頭對藍靈道︰「靈姐姐,不去看看嗎?湊個熱鬧沾沾喜氣也好啊。」
藍靈端起茶盞,輕嗅了一番茶香,而後淺淺啜飲一口,滿意地勾唇,眯了眯眼。放下茶盞後,她懶懶地往椅背上一靠,一派悠然︰「不去。太吵了。你又不是不知,我討厭應酬。不過,若是有朝一日你嫁人的話,我一定會去。」聲音慵懶,可沁月偏就從中听出了鄭重和認真,羞澀之余,笑得甜蜜又滿足。
同一時間,也是在蘭記酒樓,一間雅間內。
一位身著金絲繡邊的紫色衣袍的男子臨窗靜立,這般裝扮竟不見一絲浮夸庸俗,盡顯高貴風華和邪魅氣息。他那縴長白淨手上拿著酒盞,另一手負于身後,看著窗外一片紅艷,听著喜樂聲聲,時而淺酌幾口酒,薄唇輕抿,一言不發,狹長的桃花眼微眯,總是瀲灩著明亮光華的雙眸此時一片深沉,令人捉模不透他此時的心思。
紫衣男子側後方,站著一位儒雅的藍衣男子。從站位上看,似是侍從,卻又難掩他周身的不凡氣度。
這一紫一藍兩位年輕男子,正是澤帝東方瑄與新升了官階擔任右相的顧杰(古人以右為尊)。
待得喜樂聲遠去後,東方瑄回身落座,對兀自還站著的顧杰道︰「坐吧。剛才的新娘是蔚紫蔓,你是知道的吧?」雖是問句,語調卻是平靜而肯定的。
「皇上,臣……」顧杰一驚,急急起身,欲待跪下請罪。他當年受穆藍靈之托,若是遇到時,對蔚紫蔓稍加照拂。先前她在宮中,他不便也不能插手。可後來听聞她逝世,他自是要去查探了一番,費盡心機,才得了她尚在人世的消息,且是皇上開恩放行。然而,一碼歸一碼,即便名義上他是她的義兄,應當知情,但他這般作為,恐怕已是觸及了皇上的底線。如今皇上這般問,定是已然知曉他所為……
東方瑄抬手虛扶︰「不必如此,坐。」見顧杰似是心懷忐忑,道︰「放心,我並無問罪之意。你二人是義兄妹,你這般為她,是情理之中。她今日大喜,不去看看嗎?」
顧杰遵令回座,聞言一愣,苦笑︰「她並不認得我。」
東方瑄訝然道︰「怎會?」
顧杰驚覺自己說漏了嘴,轉念一想,既然他已放下,即便告訴了他,他也不會太傷心了吧。如此,也算不得辜負了藍靈的這份心意。只是,私心里當真為藍靈不值︰她這般為他人謀劃,成全了別人,可自己呢,永遠不見天日,悄無聲息地離開,甚至被人遺忘……他想起那夜臨別時,兩人並肩坐在屋頂上,她強顏歡笑,那樣脆弱而敏感的她,讓人心疼︰
「顧大哥,即便我離開了,可蔓蔓還在。雖然她不是我,但我們的容顏是一樣的。看到她就如同看到我一般,不是嗎?」可是,藍靈,你可知,容貌再像,不是你,終究不是你。
「顧大哥,一定要幸福啊。若是今後找了個好嫂子,可別為了什麼權勢、地位、朝堂、大局為難了自己,也委屈了她。和她好好地過日子,一生一世一雙人,只羨鴛鴦不羨仙,多好啊。」可是,藍靈,我們都幸福了,那你呢?
「顧大哥,此事,如非必要,還是別告訴他了。他如今有了采凝,沒必要了,就這樣散了也好。」傻丫頭,是因為他給不了你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你寧願放手嗎?
「誤會麼?可是我不敢去問。我怕自己一問,就再也不舍得走了,更怕自己會失望。就這樣吧,讓我帶著這段快樂幸福的記憶離開也挺好的。顧大哥,你說,我是不是很任性、很自私?」不,你一點兒都不任性、自私。我多麼希望你真的能任性、自私一回,留下來,而不是去成全他們。
「你是說,可能這一切只是試探?那就讓他恨我怨我吧,總比讓他知道我離開而傷心要好得多。至少這樣,他還能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風流多情、瀟灑恣意。」呵,傻丫頭,你一定要這樣嗎?明明是犧牲了最多的是你,卻還偏偏要把所有的罪孽往自己身上扛。
……
顧杰竟覺得自己的眼前朦朧了起來,眨了眨眼,逼去淚意,他抬眸,望向端坐在面前的東方瑄,得遇藍靈如此相待,不知對他是幸亦或不幸?他只知道,對他這般隱瞞,于她、于他都是不公。思及此,顧杰輕嘆,終是下定決心︰「藍靈她是……」
東方瑄听著,那雙瀲灩的桃花眼中閃過傷懷、痛心、自責、深情、怒意、無力……種種復雜的情緒匯成幽深無底的漩渦,深沉、蠱惑、危險,最終斂入眼底,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