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企劃會議,如火如荼展開。曹復果然不負眾望,依然不改他暴躁的本色,罵哭三個員工,同時誘發一人的胃疾、兩人的偏頭痛,連戴英霞待在一旁都有想跑廁所拉肚子的沖動。跟曹復工作,抗壓性要很高啊。
會議結束後,曹復回辦公室,捂著頭唉聲嘆氣。
「一群笨蛋,老是想一些爛點子,這樣怎麼干掉‘若谷’?都不能獨當一面,一定要我盯才行,真是。」
危險!戴英霞怕曹復血壓飆高,趕緊倒杯水過來,提醒他。「先吃降血壓的藥吧,緩一緩情緒,醫生交代過了你不能太激動。」
「謝謝你啊,英霞。」曹復感動地接下水杯。「有時我覺得,我唯一能相信的人,好像就只有你了。你大概是我身邊唯一關心我的人,以前那些女朋友,就只會跟我要錢要東西的,把我當銀行用!唯一的兒子也是,昨天半夜在PUB又跟人打架,害我跟律師跑去保他。唉。我真的很累,你知道嗎?」
「我知道,你先休息喔,我去改一下跟王董的約會。」
「英霞,你等一下,你先听我說。」曹復看著她,慎重道︰「我最近約律師改遺囑,決定把我兒子從繼承名單剔除,我不想再給他機會了,本來我還寄望他繼承我的事業——他太墮落,我這次真的死心了。我要讓他知道,不工作的話就等著餓死,我一毛都不會給他!」
「喔,這樣喔。」戴英霞默默退遠,不妙,老板大人開始暢談家務事。她對老板的私事可沒興趣啊,听多了只會跟著是非多。戴英霞默默退回座位,只想遠離老板的家庭風暴,但,驚人的爆炸性是——
「我決定分一部分財產給你。」曹復突然說。
「欸?」戴英霞震住。
「曹銳鋒跟他媽現在住的那間忠孝東路的房子,我打算死後留給你。」
戴英霞懷疑曹復腦神經失常。「我只是你的秘書,繼承這個太過分了。」
「是啊,只是我的秘書,領我薪水的,但是當我出事的時候,幫我叫車,在醫院照顧我的,幫我打點這些事的都是你……你對我的意義,早就不止一名秘書了。我也觀察你很久了,你品格高尚,人又正直,那麼多有錢有勢的男人追求你,你都不為所動,甘願務實的當我的秘書。英霞,你值得我對你好,你不用客氣。你好好在我身邊工作,我只是要讓你知道,我絕對不會虧待你。」
但——但這也稱不上厚待啊,這感覺,很有壓力欸。更何況還是曹銳鋒那家伙的房子,戴英霞胸口沉甸甸,應該高興嗎?可是完全不覺得爽欸?
這個禮物,戴英霞不敢收。
晚上,戴英霞帶著便當去報社找王彎彎。王彎彎每次一加班,就忙到忘了吃晚餐,上回還鬧到胃出血。她是孤女沒有親人,戴英霞對她特別照顧。
王彎彎吃便當時,戴英霞窩在她凌亂的堆滿文件的桌子旁,跟她聊起曹復要給她房產的事。
「……他給我遺產好像有一點太過頭了。」戴英霞苦惱道。
「他有沒有對你性騷擾啊?」王彎彎大口扒飯,一邊和戴英霞講話,一邊手沒停還能繼續打稿,一心多用,有夠強。
「是沒有,可是他對我太好,說什麼我人品高尚正直的,可是這只是因為工作,他這樣我很有壓力。」戴英霞說話時,不住地瞥向桌上的小時鐘。
「這是好事,曹復要是早點死,你就不用跟你媽的男朋友擠那間小鮑寓,馬上住到忠孝東路去,不然賣掉另外買別的房子綽綽有余。爽。好了,英霞,你不要再看時鐘了,你該不會是想打電話給何淮安吧?還是你已經答應他了?」
「我怎麼可能,不可能,我才沒把那件事當真,我沒有。」
「好了,我吃飽要工作了,感謝你的便當,你回去吧,掰。」王彎彎扔了便當,埋首工作。
「真冷血——」戴英霞覷著她,站起來。「吃干抹淨了就趕我走。」
「你啊,是不是手很癢,怕一個人的話,失控了會打給何淮安所以賴在我這里?你不會那麼蠢吧?」
「就跟你說我沒在想那件事嘛,厚。」戴英霞氣呼呼走出報社,搭公車回家,站在擠迫的、搖晃的、充滿汗臭味的公車上,她瞪著車玻璃倒影,怒沖沖地想——
我才沒有打給何淮安,我才不會——我不會。我是那麼沒骨氣的人嗎?哼,只有男人追著我跑,豈有我去巴著男人的分?我戴英霞早就不干這種蠢事了,讓何淮安去等吧——
這個呢,事情是這樣的,因為所以然後總之諸多不明所以糊里糊涂的原因啦,戴英霞真的沒打電話給何淮安。不過等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在「若谷」外面,瞪著里邊。
此刻,「若谷」社內員工都閃了,庭院一盞黃色立燈亮著。燈下,何淮安正做著奇怪的行為,戴英霞驚訝,瞪大眼楮看——
他……他干麼啊?
何淮安蹲在石砌的水池邊,雙手伸入水池,下一刻,撈起錦鯉。紅白相間的鯉魚在他臂彎里搖動,他抱著魚兒笑,拍拍它滑膩的魚背,哄著連聲說著︰「好,好了,好,給抱一下嘛……」他笑呵呵的,好滿足的模樣,仿佛抱著的是他的親孩子。
所以他是在抱魚嘍?戴英霞睜大著眼楮看,他確實是在抱魚。
何淮安將魚兒放回水池,正要撈起另一尾,眼角余光掃到某個人影,他轉過臉,看見她了。她嚇到,轉身就跑。
他哈哈大笑,喊︰「喂,我看見你了,不要跑了。」
真糗。戴英霞站住,轉過身,走回來,走到他面前。「……我剛好經過。」
「是,多麼剛好,我們兩家公司近嘛。」他微笑著,仍蹲在泥地上,他仰望她因尷尬緋紅的臉。「只是經過嗎?我以為你要來跟我學鋼琴。」
「我沒有喔。」
「考慮得怎麼樣啊?」
「不妥。」
「如果我不是‘若谷’的老板,你要學嗎?」
「當然要,那是我爸的琴欸!」戴英霞不悅。「你就借我吧,我會把琴維護得很好,真不放心的話,可以簽合約啊?」
「你吃過飯沒有?」他又答非所問了。
「吃過了,鋼琴要不要借我?」
「吃過飯就該喝茶了。」
「欸?」
「等我一下,還有一條沒檢查,我等一下泡茶請你。」
「嗄?」一條沒檢查?什麼?
「你蹲下來,會嚇到我的魚。」
戴英霞被他拉下來,蹲在他旁邊。她看何淮安專注地瞅著魚池,突然雙手潛入池中,霎時攬抱起黑白相間的大鯉魚。鯉魚激動地拍尾,他呵呵笑,撫模魚背,很溫柔地哄——
「沒事,沒事,乖,蝙蝠俠,見見我們的客人啊,這是戴英霞小姐。」
他竟還幫魚取名字?戴英霞驚駭著,看他把魚兒嘟向她。戴英霞驚恐地看著好大的魚眼珠,頗尷尬地笑著,朝魚兒揮揮手。
「嗨,蝙蝠俠。」
「要不要抱抱它,這條跟我最親,你看,它都不會亂動。」
「欸?不,不要,不要弄過來——」戴英霞驚呼,一陣慌亂閃躲,可魚兒竟就這麼落入她臂彎,她只好趕緊接穩,攬抱沉重滑溜又濕漉的魚兒。她僵住身子不敢動,求助地看著何淮安。
「快拿走啊,我不會抱,快。」
「你抱得很好啊!我的魚都不怕了,你發抖什麼?」他看戴英霞踩著粉紅高跟鞋的腳直打顫,太好笑了,她是惡人無膽喔。
「快拿走啦,摔著它怎麼辦?」
「我看著,不會讓它摔到的。你跟它講講話吧,要不要親親它?」
「不要搞笑了!」戴英霞失控咆哮。
何淮安大笑,接過魚兒,放進池子里。
戴英霞心跳好快,雙手發抖,不敢相信啊,剛剛她真的抱了一條魚?
何淮安很喜歡捉弄她欸。
「我快要吐了。」戴英霞臉色慘白。「萬一它摔到地上看你怎麼辦。」
「干麼嚇成這樣?放心,錦鯉通人性,養久了都不怕人的。」
何淮安拽下脖子掛著的毛巾,抓來戴英霞的手,擦干她手臂的水漬。
戴英霞又有被電到的感覺,臉很燙,頭發脹,骨頭酥麻。這家伙,唉,他充滿魅力啊,令她緊張。
抹干戴英霞手臂,他將毛巾往肩上一甩,朝她笑了,黝黑的眼楮注視她,宛如要將她定住那樣篤定的眼神。
「走吧,泡茶請你,順便放你爸的錄影帶給你看。」他拍拍戴英霞的背,于是戴英霞就暈飄飄地起身,恍惚惚地跟隨,沒骨氣地被他拐去他家。不,他沒拐,是她雙腳飄飄浮啊自願跟著走。
只是因為想看爸爸?不,不是的。
戴英霞跟在他挺拔的背後,對著他高大結實的身體流口水,他穿白色T恤,衣背繪有東洋風圖案的老虎。他穿著深藍色牛仔褲,他背脊寬闊,腰窄,臀結實,走路時長腿感覺很有力量。她知道自己想入非非,神魂顛倒,她深深被這個人吸引。
戴英霞忐忑、緊張,但越是故作不在意地,假裝很輕松地跟他亂聊。
「你的員工全都下班了?」走過辦公區,那兒昏暗,座位全空著。真好,她松了口氣,不會被人撞見。
「我的員工沒上下班時間,他們通常會比交通顛峰時間早些離開,省得塞在路上。」
「沒上下班時間?這樣你怎麼計算薪水?」
「薪水是按能力給付,跟上班時間長短沒關系。我CARE結果,不CARE過程。」
「是噢……你真奇怪,難道你不會想監督員工的進度嗎?」
「為什麼要監督?」他笑出來,回頭看她一眼。「用人不疑,我信任他們,只要他們做出成績。」
「你不緊張員工,完全放手讓他們做事,那麼你這個老板負責什麼?」
「我啊……」他笑呵呵,領著戴英霞走進他的辦公室。「我負責發薪水,找優秀的人才,調整各人的職位,偶爾也會提出想做的企劃方向,就這樣。」他停在一道檜木飾牆前。轉身,看著戴英霞,補充道︰「公司就像一台會制造東西的機械,我就像機械的工程師,哪邊舊了要修,哪個零件松了要扭緊,哪個部位需要上油,我只要把狀況調好,結構正確了,制造出來的東西就很棒,不需要每天緊張兮兮盯每個細部。」
有道理、真有道理。戴英霞微笑,真心的流露出贊賞的眼神。
「何淮安,我承認你確實是有一套。我跟過很多老板,你是我見過最放松的,一般大老板都有點神經質,公司越大的神經越緊張。」
「被你肯定,我真是高興啊。」他呵呵笑,然後,凜容,深深地看著她,害她緊張。「戴英霞——」
「嗯?」
何淮安右手扶在木牆上,一雙黑眸,直視她的眼楮。「我發現……我很喜歡你的眼楮。」
「喔。」她臉紅,低下頭。
「喔?只是喔?」他又笑了。
「你這樣說,我們的氣氛會變得很怪。」
「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推開門吧。」
「門?」戴英霞抬頭,模模面前的木牆。「門在哪?」
「這兒——」他手一使力,喀啦一聲。
戴英霞看著木牆往里頭推開了,驚訝地看見了里邊的風景,一整片禪式風格的居家環境,滿地的榻榻米鋪展開來,一大片落地窗外是與他辦公室相連的綠意盎然的後院。光這麼一照面,她被這畫面刺激到,迎面是悠然清爽的環境,她驚喜的模樣,表達出她對屋主的贊嘆——多麼雅致清幽的地方。